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廚子一走，剩下的一桌人一下子就安靜下來，不約而同地去吃碗里分到的筍釀。

都生了舌頭，能分辨好壞的自然不止孫里正一個。

很快，不知哪一個起的頭忽然站了起來，于是乎，唰地一下，簡直滿桌子人都站了起來。

眾人虎視眈眈，都盯著那一盤筍釀，完全就是眨眼之間，一堆筷子便爭先恐后地往那盤子里探。

局促方寸之地，少不得筷子撞上筷子，甚至還有兩三個人不巧搶到了同一個筍釀上，或是有看中了，卻是撲了個空，被人搶走的。

也有那等聰明的，見自己的手插不進(jìn)去，便拐一個彎，去夾一旁的柚子皮釀。

那秦縱手里還舉著竹筒，眼見這一桌人如此動作，甚至有點(diǎn)看呆了。

——方才那樣好肉，好菜，巡兵、差役們個個十分拘束，還要自己一個一個人地去分，怎么到了此刻，就全不一樣了？

不過兩個菜，看著是別致新奇了些，但也不至于這樣吧？

一個兩個，都沒吃過好東西嗎？

見得眾人如此反應(yīng)，那辛奉卻是問也不問，也不再去聽那秦縱說什么場面話，馬上也跟著抓起了筷子，往那盤子里搶去。

他是常年在外頭跑的，辦差做事時候，根本顧不上講究什么上下尊卑，職級高低，至于吃飯，那更是誰手快，就算誰的，此時仗著自己胳膊粗長，一把就搶了三個筍釀回來。

到底是白得了秦縱這一桌子菜，他還曉得看顧幾分，讓了一個筍釀進(jìn)對方碗里后，一邊往自己嘴里送，一邊道：“哥今天就先教你一個乖，搶著吃的全是好東西，都說這宋……”

只那“宋”字才出口，筍釀已經(jīng)進(jìn)了嘴巴，嘗到滋味，辛奉連話也顧不上跟秦縱再說，轉(zhuǎn)頭張口便叫道：“一桌子好菜，你們搶什么！這許多雞鴨鵝的，多吃點(diǎn)肉??！”

一邊喊，他那手里筷子一邊往筍釀的盤子里插隊(duì)。

那些個巡兵們還會讓讓，衙門出來的差役卻全不當(dāng)回事，只跟著叫嚷：“奉哥，我奉哥，咱們一桌吃飯的兄弟，可不興來這個！”

又有人把他筷子往邊上架，叫道：“當(dāng)上峰的，跟咱們下頭搶什么！”

搶著吃的東西，自然格外有滋味。

眾人前頭已經(jīng)吃了許多肉、菜，此時得了宋妙這兩個釀菜，都深恨自己先前手快，此時胃小。

但到底僧多粥少，沒一會，柚子皮釀跟筍釀都被搶得干干凈凈，尤其那墊在柚子皮釀下面的薄薄肉餅，因吸收了柚子皮瓤的清新味道，格外清甜，那湯汁更是吃得人腸肚熨帖。

“要是有口米飯就好了……”

不知誰感慨了一句。

這人方才感慨完，袖口就被邊上的人用力扯了扯。

此人一愣，轉(zhuǎn)頭一看，就見隔壁人沖著自己使眼色。

他頓時醒悟過來。

秦公子這樣大方，一群人白吃白喝，哪里好東挑西揀？

這人甚時后悔，正要找補(bǔ)，不想就聽得邊上有人附和。

“有個蒸包子、炊餅子也好，不帶餡的，才好吃這柚子皮釀、筍釀本味！”

他一驚，轉(zhuǎn)過頭去，正要提醒，打眼一看那附和自己的人的相貌，登時愣住。

——竟然就是那秦縱秦公子本人！

秦縱附和完，看著自己碗中剩的鹵鵝，只覺那鵝肉比起先前更為干巴巴，鹵得也不夠透，滋味實(shí)在尋常，一時居然有些食不知味起來。

他頗為后悔。

“尋常酒樓的廚子，當(dāng)真沒有她這一手，早曉得！唉！”

“早曉得這宋小娘子竟有這樣好手藝，做的這樣新鮮菜色，我何必叫她不必再做，跟我們一道吃什么酒樓！”

席間漸漸沉默，應(yīng)和也不是，不應(yīng)和又昧良心。

倒是最后那韓礪道：“我等十好幾人，宋攤主也要出攤，又要采買，未必有空做這許多人吃食?！?

這話卻也頗有道理。

一桌子又悻悻然起來。

有人提議道：“不如咱們湊個份子，叫那宋小娘子自家做什么，也給咱們做一份，像今日這樣，當(dāng)個添菜？”

辛奉卻是往那人頭上掃了一把，呸道：“你是來吃飯，還是來當(dāng)差的？！”

然而呸完，到底忍不住也跟著嘆了口氣。

由奢入儉難?。?

平日里有這樣一桌子好東西吃，偷笑都來不及了，今日有了對比，居然覺得這樣好菜也黯淡了。

***

一桌人吃過飯，安排好了輪換，少不得各歸各位，此刻就開始盯梢、看管起來。

有那分到前頭正堂雜間去盯看的，到得前堂，還要抽空去夸宋妙，又贊她手藝好，又問她那柚子皮釀、筍釀是怎么做的。

另還有人可惜。

“唉，前頭吃那許多柚子，皮都是扔了的，誰曉得這玩意做菜這樣好吃，浪費(fèi)了好東西！”

但等宋妙把步驟一樣樣拆解給他們聽，問話人的眉頭就皺個不停了。

“這樣麻煩，又要焯水，又要換水，又要剁肉，又要釀……”

宋妙便笑道：“其實(shí)就是家常菜，應(yīng)當(dāng)有不少南人都會做。”

“這樣好吃的菜，為什么酒樓不賣？”

“還是麻煩，本也只是尋常食材，要是價錢定高了，沒人愿意吃，價錢定低了，又不劃算做——這兩樣都是要現(xiàn)做的，費(fèi)功夫得很，又不能久放，尤其那柚子皮釀，皮要至少頭一天就焯水換泡，但多泡一兩天，又容易發(fā)臭，要是備了沒人點(diǎn)，就浪費(fèi)了?！?

她解釋了一番。

但越解釋，眾人越饞。

好吃的東西，自然想頓頓都吃，可又不好意思開口，只好憋在肚子里，互相看了又看，只等對方說。

宋妙卻沒有想那么多。

她收拾了灶臺，便回后院去找那韓礪。

后者正同孫里正說話。

那孫里正一面聽，一面點(diǎn)頭，還時不時拍著胸脯，見到宋妙過來，笑著打了個招呼，方才讓開，自后院小道出門去了。

宋妙也不多問，上得前去，同那韓礪商定好了時辰。

對方便同辛奉、秦縱兩個，因三人本是從酸棗巷前頭來的，裝作一副查問完畢的模樣，又一道原路回去了。

韓礪三人一走，對面那原本安安靜靜宅子，過了盞茶功夫，便隱隱又有嘈雜聲音傳出。

宋妙見那邊廂中有人守著，便也不去多管，自回屋中取了本來房契、地契出來，用紙筆抄了文字，又放回原處，只把那抄本貼身收好，看著天色出了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