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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氏馬上接言道：“皇后娘娘說的沒錯，此此文艷麗污穢，嘩于民間，當為教化者之所禁。皇上還怎么叫梨園的戲班排演此戲，傳出去，恐失皇家的威儀和斯文?！?lt;/p>

朱翊鈞看了她一眼，王氏臉色微微一變，咽了一口口水，強自說道：“臣妾只是覺得此戲文，荒誕不經，與女德不符.”</p>

說到最后，王氏的聲音幾若蚊蟲，終于無聲。</p>

廳堂里變得寂靜無聲，七位后妃，還有旁邊站著著的尚宮內侍，都屏住呼吸，大氣不敢出。</p>

只有對面戲臺的唱曲聲，幽幽地傳來，在瓊華宮里回蕩著。</p>

朱翊鈞微微一笑，像是萬丈陽光，照進了冰封山林，小溪又潺潺流動。</p>

“這本《牡丹亭還魂記》，順妃不是第一個在朕面前告狀的。最早告狀的是石麓公（李春芳），然后是大洲公（趙貞吉），后來張相也在朕面前嘀咕了兩句，說了它的不是。</p>

許多人看它不順眼，要朕下詔封禁了它。朕叫人把全本找來，看了一遍?！?lt;/p>

眾人看著他，傾聽他的每一個字。</p>

“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。生者可以死，死可以生。這句題詞里的話，就寫得極妙。眾人說它艷，說它俗，朕覺得《牡丹亭》好就好在這個艷俗上。</p>

男女真情，發(fā)乎人性。存天理，滅人欲。原本一句克己奉理的話，被歪嘴和尚念歪了，還歪了幾百年，最后成了壓制人性的桎梏。</p>

人要是沒有了鮮活的人性，那就成了綿羊，成了牛馬，是畜生。把人教化成畜生？難道這是那些理學衛(wèi)道士們所追求的？”</p>

順妃王氏的臉微微一白，其他后妃的神情也各異。</p>

“沒有欲望，得過且過，大明就是一潭死水。朕的大明絕不能這樣，新大明的百姓們，滿懷希望，勇于追求真善美，勇于追求幸福。積極向上，蓬勃朝氣！”</p>

薛寶琴目光瞥了王氏一眼，嘴角掛著笑答道：“皇上高瞻遠矚，洞幽燭遠，一出昆曲，都能聽出治國教民的道理來?！?lt;/p>

宋貴妃捂著嘴巴說道：“我們皇上誰還不知道，天縱之圣。不過皇上有你的治國道理，反倒便宜了我們，聽到這么好聽的戲文?！?lt;/p>

“是啊?！?lt;/p>

其余嬪妃七嘴八舌地附和著，時不時目光瞥了瞥王氏。</p>

她勉強一笑，“皇上圣明，讓臣妾受益匪淺。”</p>

“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俗，也有一個時代的道德，但底線還是一樣。忠孝仁義信，這些做人最基本的原則還是必須要遵循的，但是不能無限拔高。</p>

道德教化，只是讓我們做一個本分有良知的人，而不是讓我們做圣人.”</p>

眾人靜靜地聽著，覺得比對面下戲臺上唱的戲文還要有意思。</p>

“好了，不說了，不要耽誤聽戲。人家在上面賣力氣地唱，我們在下面嘰嘰喳喳，這是對人家辛勤勞動的不尊重?！?lt;/p>

“嘻嘻，皇上就是這么體貼人?！倍衔卣f道。</p>

其余后妃們看了她一眼，好氣又好笑。</p>

一折唱完，戲子們在臺上向這邊高叉手長揖。</p>

朱翊鈞即位后改了規(guī)矩，除了皇極殿大朝會、祭天地、太廟祖陵祭祖、以及普通百姓正式覲見皇上等場合之外，其余的高叉手長揖即可。</p>

“熙春班演的好，皇上和諸位后妃們都看得入神，當賞。杜麗娘賞六十圓，柳夢梅賞五十圓，其余的連同鑼鼓奏樂賞十圓?！?lt;/p>

薛寶琴對身邊的尚宮交代。</p>

“是，皇后娘娘賞！”</p>

“草民謝皇后娘娘的賞！”</p>

等戲子們走下去，薛寶琴問道：“下一折是什么？”</p>

“回娘娘的話，是《孽海記》的《思凡》，”尚宮瞥了一眼朱翊鈞，“是皇上欽點的。”</p>

薛寶琴笑道：“皇上今兒是要把艷俗唱個夠啊。”</p>

朱翊鈞仰首哈哈大笑：“必須的！”</p>

等了一會，戲臺馬上要開鑼了，順妃王氏起身道：“皇上，皇后，大姐兒要喂奶了，臣妾現(xiàn)在要回紫禁城慈寧宮。”</p>

太后陳氏對皇長女，她的第一位孫輩疼愛極了，有空就帶在身邊。</p>

入內御醫(yī)所育兒科提倡母乳喂養(yǎng)，說對大人小孩都有好處，除非實在沒奶了，嬪妃們都要自己給嬰兒喂奶。</p>

明面是御醫(yī)所的話，實際是皇上的話，必須要聽啊。</p>

朱翊鈞點點頭，笑著說道：“那是要去，不能順妃光顧著聽戲，把朕的長公主給餓著了。坐朕的步輦去?！?lt;/p>

薛寶琴美目橫了他一眼，“怎么能坐皇上的步輦去？坐本宮的去吧，反正我陪著皇上和姐妹們聽戲，一時半會也不去哪里。</p>

順妃去慈寧宮喂了奶，趕緊回來就是?！?lt;/p>

“是?！?lt;/p>

王氏走了沒一會，朱翊鈞起身了，戲臺上的鑼鼓馬上停住，戲臺上的小尼姑也定在那里不動。</p>

薛寶琴等六位后妃都站起身來。</p>

“皇上?！?lt;/p>

“朕約了順天府尹潘應龍，有要事。你們繼續(xù)看，不要受影響。”朱翊鈞環(huán)指了一下幾女，“你們都有身子，尤其是宋貴妃。御醫(yī)所說快要預產期了，可要千萬當心?！?lt;/p>

“臣妾知道了。臣妾恭送皇上?！?lt;/p>

朱翊鈞離開瓊華宮，后面很快傳來鑼鼓聲，還有小尼姑的唱曲聲。</p>

“小尼姑年方二八，正青春，被師傅削了頭發(fā)?！?lt;/p>

不知道《霸王別姬》這劇目出來了沒有。</p>

朱翊鈞很快就回到了紫光閣。</p>

“臣潘應龍覲見皇上?！?lt;/p>

“免禮。潘卿有等了一會吧？”</p>

“回皇上的話，是臣來早了?！?lt;/p>

“坐！”</p>

等小內侍上茶后，朱翊鈞繼續(xù)問道：“潘卿此次來，看來是你的風雷行動頗見成效啊?！?lt;/p>

“是的皇上，臣此次覲見，是向皇上匯報情況。”</p>

潘應龍把整理好的卷宗和證據(jù)拿了出來，遞給了祁言，再由祁言呈到了朱翊鈞手里。</p>

朱翊鈞匆匆掃了一眼，跟自己預想的差不多。查得非常清楚，證據(jù)也列得非常詳盡。</p>

他把卷宗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放。</p>

“剛才朕跟后妃們在瓊華宮聽戲，文戲，《牡丹亭》、《思凡》，又艷又俗，朕對她們說，《牡丹亭》好就好在艷俗上。</p>

那邊還沒聽完，潘卿啊，你在這邊就給朕敲起了鑼鼓，”</p>

朱翊鈞手指在桌面上敲響，“嘣嘣，一聲急過一聲?！?lt;/p>

停了停，朱翊鈞又說道：“好，兩天后，我們君臣把這出《收姜維》，好好唱敞亮了！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