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單雄信花三十兩銀子得了千里龍駒，捧著馬價銀出來時，喜形于色。叔寶久未見過銀子，見雄信捧著一包銀子出來，歡喜之情竟與雄信得馬不相上下。難道叔寶如此目光短淺？其實他是個孝子，久居旅店，日夜思念老母。如今見了這銀子，覺得能回家探望母親，就像見到母親一樣，不禁“歡從眉角至，笑向頰邊生”。他伸出雙手去接銀子，雄信料想買賣已成，卻突然把銀子往衣袖里一藏。叔寶大驚，以為對方反悔不買了，心里忐忑不安，真是“隔面難知心腹事，黃金到手怕成空”。

第09回 入酒肆莫逢舊識人 還飯錢徑取回鄉(xiāng)路

有詩嘆道：“乞食吹簫骨相癯，一腔英氣未全除。其妻不識友人識，容貌似殊人不殊。函谷綈袍憐范叔，臨邛杯酒醉相知。丈夫交誼同金石，肯為貧窮便欲疏？”結(jié)交朋友不在于家境貧富。若靠家財吸引，只會招來一群追名逐利之徒——有錢時，他們?nèi)绮鹞莸母^般趨炎附勢；沒錢時，便露出薄情寡義的嘴臉。唯有靠聲名能打動遠(yuǎn)方知己，憑眼光才能結(jié)交窮困兄弟。單雄信為何把銀子藏進(jìn)袖子？只因聽到“齊州”二字，便動了結(jié)交之心，他對叔寶說：“兄長請坐。”又命手下上茶。那挑柴的老農(nóng)見單雄信留客說話，便靠在窗外呆呆偷聽。

雄信問道：“動問仁兄，濟南有位慕名已久的朋友，不知你是否相識？”叔寶問：“是誰？”雄信道：“此兄姓秦，不便直呼其名，表字叔寶，在山東六府馳名，人稱‘賽專諸’，在濟南府當(dāng)差?！笔鍖氁蛞律榔茽€，不好意思承認(rèn)“我就是秦叔寶”，便隨口應(yīng)道：“是我同衙門的朋友。”雄信忙說：“失敬了，原來是叔寶的同僚。請問老兄高姓？”叔寶一心想著償還王小二的飯錢，順口答道：“在下姓王。”雄信道：“王兄請稍坐，吃些便飯。我還想勞煩你帶封信給秦兄?！笔鍖毻妻o道：“飯就不吃了，有信盡快交給我?！?

雄信又進(jìn)書房封了三兩程儀、兩匹潞綢，到廳前誠懇地說：“本想寫封信托你轉(zhuǎn)交秦兄，但從未謀面，怕稱呼不便，煩你代為轉(zhuǎn)達(dá)心意吧！改日我定當(dāng)?shù)情T拜望。這是三十兩馬價銀，都是足色紋銀；另外備了三兩程儀，不在馬價之內(nèi)；還有兩匹本家織機上的潞綢送你，算是看在叔寶同僚的情分上，請勿嫌棄?！笔鍖氁娝绱酥艿?，不愿久坐等飯，怕言語間露餡尷尬，便告辭起身。

此時的場景正如：“良馬伏櫪日，英雄晦運時。熱衷雖想慕，對面不相知?！毙坌疟M到了朋友之誼，也不強行挽留，送他到莊門口，舉手作別。叔寶徑直朝西門走去。那老農(nóng)還在窗外打盹，涎水掛了尺把長。見單雄信走進(jìn)大門，老農(nóng)忙問：“您還在這兒？”雄信道：“賣馬的剛走?！闭f完便進(jìn)了門。老農(nóng)急忙拿起扁擔(dān)，兩步追上叔寶，因聽他說姓王，便喊：“王老爺，先前說好的牙錢可得給我呀！”叔寶為人慷慨，拆開三兩程儀，取出一錠銀子遞給他，多少不計較。老農(nóng)喜笑顏開，拱手致謝，去豆腐店取柴不提。

叔寶進(jìn)西門時已近中午，馬市散了，店鋪全開了。一家新開的酒店門前，熏燒菜肴香氣撲鼻。叔寶吃慣了好飯好菜，這些日子卻清苦得很，加上在雄信莊上沒吃飯，腹中饑餓，心想：“回王小二那兒又得吃他的殘羹冷炙，不如在這店里吃了午飯再走，還了飯錢，拿行李啟程。”便徑直進(jìn)店。

跑堂的見叔寶把兩匹潞綢卷起來夾在腋下，以為他是打漁鼓唱道情的，攔住門說：“剛開市的酒店，不懂規(guī)矩別亂進(jìn)！”叔寶雙手一分，四五個跑堂的全跌倒在地?！拔襾碣I酒吃，為何阻攔？”

真是“世情看冷暖，人面逐高低”。其中一人跳起來說：“買酒先到柜上稱銀子，怎么亂闖？”叔寶問：“為何要先稱銀子？”酒保道：“這是潞州的規(guī)矩：新開的酒店，怕客人酒后賒帳，得先交錢再吃酒?！笔鍖毎迪耄骸昂脻h不與市儈計較?！北愕焦袂胺畔侣壕I，從袖中取銀子——他把程儀和馬價銀包在一起，正準(zhǔn)備稱酒錢，嘴里嘟囔：“銀子先給你，但若有其他客人來，我得問問是不是真有這規(guī)矩，若是，便罷了?！?

柜里的店主見狀，連忙賠笑：“朋友，快收起銀子。天下規(guī)矩相通，哪有先交錢后吃酒的道理？手下人不懂事，以為您是外鄉(xiāng)人，怕酒后算不清帳，故意刁難。我們開店本就為結(jié)交四方君子，何況客長也不是衣衫不整之人。他們言語冒犯，看在我的面上，別計較了。請收銀子，里面請坐，我這就叫人暖酒。”叔寶見他言辭委婉，怒意漸消：“店主通情達(dá)理，不必再說了?！北阈淞算y子，拿上潞綢，走進(jìn)二門。

只見三間大廳寬敞齊整，擺著條桌交椅，四壁掛著詩畫屏風(fēng)。柱上一副對聯(lián)，贊盡酒館風(fēng)情：“槽滴珍珠漏泄乾坤一團和氣，杯浮琥珀陶镕肺腑萬種風(fēng)情。”叔寶看看廳上的雅致陳設(shè)，再瞧瞧自己襤褸的衣衫，怪不得剛才被攔。雖坐在廳上，卻渾身不自在，轉(zhuǎn)念又想：“難道這酒只賣給富人？”再一看，大廳兩側(cè)的廂房里，擺著條桌懶凳，便苦笑道：“這才是我們窮人該坐的地方?！北阕呦驏|廂房第一張條桌，放下潞綢坐下，正所謂：“花因風(fēng)雨難為色，人為貧寒氣不揚?！?

酒保換了個老頭來送酒，沒了先前的熏燒佳肴，只有一碗冷牛肉、一碗凍魚，用瓦缽瓷盤裝著，酒也沒熱。老頭放下碗就走了。叔寶心頭火起：“我秦叔寶天生該吃冷飯？真想砸了這店！但這點小事傳回家鄉(xiāng)，朋友該笑話我‘叔寶在潞州窮得吃不上飯，上店吃酒還鬧事’。為了口吃的惹閑話，不值當(dāng)！忍忍吧?！备怪叙囸I，只得強咽冷食，好似“土塊調(diào)重耳，蕪?fù)だh光”。

正吃著，店外喧嘩起來，店主高叫：“二位老爺來小店歇腳！”兩個豪杰在門口下馬，四五個隨從推著兩輛小車進(jìn)店，解下頭巾撣去灰塵。店主引路進(jìn)二門，前面的戴進(jìn)士巾穿紅衣，后面的戴皂莢巾穿紫衣。叔寶見前面的不認(rèn)識，后面的竟是老友王伯當(dāng)。二人“肥馬輕裘意氣揚，匣中長劍葉寒芒。有才不向污時屈，聊寄雄心俠少腸”。

店主在廳上忙前忙后擺桌椅，招呼道：“二位爺請這頭坐，吩咐手下人另烹好茶，取精潔菜肴，開陳酒來！”說完自去忙碌。隨從端來兩盆熱水請二位爺洗手。叔寶在東廂房怕被伯當(dāng)看見，坐立不安，拿起潞綢想走，卻被欄桿擋住——進(jìn)來時沒留意，這欄桿環(huán)繞，需從廳前過道才能出去，而二人正坐在中間。叔寶不便跨欄，只好背過臉又坐下。他若低頭只管吃酒，或許能避開注意，偏偏起身又坐下，被王伯當(dāng)瞧見，便對隨從說：“你看東廂房第一張桌上的人，像誰？”隨從回頭看了道：“像歷城的秦爺?！?

叔寶心中暗驚：“被看見了！”伯當(dāng)卻說：“孔子與陽貨模樣相似的人多了，叔寶是人中龍鳳，所到之處自有生機，怎會落魄至此？”叔寶聽伯當(dāng)否認(rèn)，稍放寬心。那隨從眼尖，想證實這話，轉(zhuǎn)身緊盯叔寶。叔寶低頭縮頸，動也不敢動，像伏在地上的老虎。隨從越看越像，心想：“他見我們在此，故作鎮(zhèn)定，哪有這樣吃酒的？”便說：“我看就是，下去瞧瞧便知?！笔鍖氁婋S從要來，怕露餡難堪，只得自己開口：“三兄，是我秦瓊落難在此。”

伯當(dāng)認(rèn)出叔寶，慌忙起身，解下紫衣披在他身上，拉他上廳，抱頭而哭。店主嚇了一跳，連忙賠罪。三人中，一人哭，兩人未哭——王伯當(dāng)見叔寶狼狽模樣，傷感落淚；叔寶雖處窮困，卻不愿輕易流淚，畢竟“知己雖存矜恤心，丈夫不落窮途淚”。

叔寶見伯當(dāng)傷心落淚，反而好言勸慰：“仁兄不必難過，小弟雖說處境艱難，卻也沒什么大事。只是因為等批文在住處待得久了，欠下些店錢，才流落到此?！苯又銌柵赃叺呐笥咽钦l。伯當(dāng)介紹道：“這位是我舊時結(jié)交的兄弟，姓李名密，字玄邃，世襲蒲山郡公，家住長安。曾和我一同擔(dān)任殿前左親侍千牛之職，與我交情深厚。他因姓氏應(yīng)了圖讖之說，被皇上猜忌，便棄官和我一同游歷。我因楊素專權(quán)，國政日益敗壞，也一同辭去了官職?！笔鍖氂种匦屡c李玄邃行揖禮相見。

伯當(dāng)又問：“兄長在此可曾會見單二哥？為何不去單二哥處？”叔寶道：“小弟時運不濟，竟不曾想起單二哥。今日實在無奈，才到二賢莊，把坐騎賣給單二哥了?！辈?dāng)驚問：“兄長騎的黃驃馬賣給單二哥了？賣了多少銀子？”叔寶答道：“只因馬太瘦了，本想討五十兩銀子，實際只得了三十兩，就賣了?！辈?dāng)又驚又笑：“單二哥是有名的豪杰，難道和兄長做交易還會占便宜？這可不像單雄信的為人了。如今一同去，那馬少不得要還你，還要取笑他幾句。”

叔寶忙說：“賢弟，我不好同去。到了潞州不去拜見雄信，已是我的失禮。剛才賣馬時，他問起我的名字，我又假稱姓王。他問起歷城秦叔寶，我只得說是相熟的朋友，他又送了兩匹潞綢、三兩程儀。我如今若同二位去，豈不是行蹤詭秘、有意欺瞞？二位到二賢莊后，替我委婉說明情況，就說賣馬的就是秦瓊。先前因為未曾拜訪已是得罪，后來又因為羞愧不好意思相見，所以才假托姓王。他的殷勤之意，我已銘記在心，日后再到潞州，定當(dāng)?shù)情T拜謝?！?

玄邃道：“我們在此和單二哥四人相聚，正好好好相處幾日。兄長既然有心久留，也不差這一兩日為朋友停留。我們明日拉單二哥來，歡聚兩日再話別。兄長的寓所在哪里？”叔寶道：“我久客在外思念母親，又有批文在身。明日用單二哥送的程儀，買兩件衣服，就打算回家。二位也不必和單二哥來看我了。”伯當(dāng)、玄邃道：“住處一定要告訴我們，哪有好朋友不知道彼此住處的道理？”叔寶只得說：“實在是在府西首斜對門王小二店里。”

伯當(dāng)皺眉道：“那王小二最為勢利，江湖上都叫他‘王老虎’，在兄長面前可有什么不周之處？”叔寶念及柳氏的賢德，不好在兩位性格剛直的朋友面前說王小二的不是，便道：“二位賢弟，那王小二雖說勢利，倒還有些眼力，他夫婦二人對我還算周到。”這正是“小人行短終須短，君子情長到底長”。柳氏賢慧，連帶著丈夫都顯得不那么討厭了，“妻賢夫禍少”，這話果然不假。

三人飲酒直到黃昏，伯當(dāng)把叔寶先前的酒帳一起算清付給店主，對叔寶說：“今夜暫且告別，明日一定要再相見。兄長在此落魄，我們實在不忍心就這樣分別。明日見了單二哥，還要想辦法籌些盤纏送給兄長，千萬不要直接就走?！笔鍖氝B連答應(yīng)，出店與二人作別。王、李二人也上馬離開，徑直出西門往二賢莊去了。

叔寶把紫衣和潞綢裹在一起，徑直回王小二的店里，因為和朋友相聚不舍，回來得晚了些。王小二見午后還不見他回來，料想他沒賣掉馬，心里越發(fā)嫌棄，不等叔寶回來，就把店門反鎖了。叔寶到店前敲門，王小二冷聲冷氣地說：“你老人家早些回來就好了。今日住的客人又多，怕門戶不安全，就鎖了門。鑰匙在客人房里拿著呢。怕你沒地方睡，外面那個木柜，我都擦干凈了，你老人家將就睡一晚吧。五更天起來煮飯、打發(fā)客人開門時，你老人家再來多睡一會兒就是了?！?

叔寶牙關(guān)緊咬，眼里直冒火星，拳頭都握得緊緊的，心中怒氣翻涌：“這門不消我兩個指頭就能推開，打他一頓不過是經(jīng)官動府，又要在這里耽擱，有什么要緊？況且單雄信是好客的朋友，王、李二位兄弟說起賣馬的事，明天不等太陽升起就會來拜我；我要是和店主打架見官，哪是豪杰的舉動？這小人肯定會借口說我欠了許多飯錢，想賴賬，還打壞他的門面。剛才還在王伯當(dāng)面前說他做人好，怎么轉(zhuǎn)眼又說他不好？我反倒是個言行不一的人了。小不忍則亂大謀，忍到現(xiàn)在都快熬出頭了，再忍忍也就過去了。這小人，聽說有銀子還他，肯定會開門的?！?

叔寶躊躇了好一會兒，才把怒氣壓下去，大聲道：“小二哥，我的馬賣了，有銀子還你。讓我在外面睡，我可不放心，萬一有什么閃失，可別賴我?！贝藭r王小二聽見這話，料想他真的賣掉馬回來了，從門縫里一看，馬沒了，肯定是有了銀子，喜得笑了起來：“秦爺，我和你說笑話呢，我開店的哪能不懂事，這么冷的天，怎么能讓你老人家在外面睡？我家媳婦去客房拿鑰匙了?！绷夏弥€匙在旁邊，沒聽到丈夫的話，也不敢開門，聽見小二說要開，忙說：“鑰匙來了?！?

王小二開了門，叔寶進(jìn)店，把紫衣和潞綢放在柜上。王小二說：“這是賣馬搭來的吧？不要他的貨才好?！笔鍖毜溃骸斑@可不是賣馬的錢，有銀子在這里?！睆某閷侠锶〕鲢y子。王小二見了銀子，立刻換了副嘴臉：“秦爺，錢財要小心，晚上別擺弄，收拾起來吧。先將就吃些晚飯，我明天替你老人家送行?！笔鍖毜溃骸帮埐怀粤?，直接拿帳來算吧?！蓖跣《f過帳簿：“秦爺，你是不虧人的，隨便算吧。”

叔寶看后面住的日子還多，加上有幾天沒好好吃飯，馬又餓壞了沒喂草料，卻很大方，把蔡太守給的三兩銀子不算在內(nèi)，一共稱了十七兩銀子給王小二。又對柳氏說：“我匆匆忙忙起身，來不及感謝，日后再報答娘子?！绷系溃骸扒貭斣诖耍覀兛畲恢?，您不怪罪，已是寬宏大量，哪還敢奢望感謝？”叔寶道：“我的回批快拿給我?！绷蠁枺骸扒貭斶@時候要去哪里？”叔寶道：“此時城門還沒關(guān)，我歸心似箭，趕出東門再做打算?！蓖跣《布僖饬袅肆?，就把批文交給叔寶。叔寶取了雙锏和行李，告別出店，徑直朝東門趕路去了。

第10回 東岳廟英雄染疴 二賢莊知己談心

有詩嘆道：“困厄識天心，題撕意正深。琢磨成美玉，鍛煉出良金。骨為窮愁老，謀因艱苦沉。莫緣頻失意，黯黯淚沾襟?！比缃袷廊?，稍遇不順就埋怨天命，卻不知上天若要成就一個人，偏要先讓他歷經(jīng)困苦。越是旁人扶持不起的，不僅要讓他窮愁，還要添場病痛，直到他絕處逢生，仍似不肯輕易放過。

王伯當(dāng)、李玄邃為了叔寶急奔城西，等趕到二賢莊時，已是深夜。此時雄信莊門早已緊閉，門外犬吠聲此起彼伏。雄信命人打開莊門，查看何人在莊前走動。他快步走出莊來，定睛一看，竟是王、李二位好友。三人攜手進(jìn)莊，卸下馬鞍喂馬，隨從都到耳房歇息。雄信命人取來拜氈，與二位好友行大禮后坐下，又吩咐上茶擺酒。

敘完別后之情，伯當(dāng)開口道：“聽說兄長今日喜得良馬?！毙坌诺溃骸安徊m賢弟，今日用三十兩銀子買了匹千里龍駒。”伯當(dāng)?shù)溃骸榜R我們早知道是良馬，只是做人別貪小便宜，貪小便宜必吃大虧?！毙坌朋@問：“難道這馬是偷來的？”伯當(dāng)?shù)溃骸榜R倒不是偷來的，只是賣馬的你可知是誰？”雄信道：“是山東人姓王，我因歡喜過頭，沒來得及細(xì)問。二位怎知此事？莫不是與那姓王的相熟？”伯當(dāng)?shù)溃骸拔覀兣c姓王的不熟，但那姓王的卻與兄長相熟。實不相瞞，賣馬的正是秦叔寶，方才在西門酒店相遇，他說起兄長厚情，還提及兄長贈禮之事?！?

雄信聽罷點頭嘆息：“我說此人為何欲言又止！原來是叔寶，如今他往何處去了？”伯當(dāng)?shù)溃骸白≡诟魍跣《陜?nèi)，不久就要回濟南了?！毙坌诺溃骸拔覀円矂e睡了，就著這酒坐到天亮吧。”王、李二人齊聲道：“正該如此?！庇谑侨酥憋嫷轿甯鼤r分，正所謂“酣歌忘旦暮，寂寤在英雄”。他們備好馬匹，又牽了一匹空馬打算給叔寶騎，三人趕進(jìn)西門，到王小二店前詢問叔寶去向，卻得知叔寶已經(jīng)離開。王小二生怕叔寶的好友追問自己的不是，謊稱：“秦爺急著回去，剛好有差馬連夜回山東了?！逼鋵嵓幢闶鍖氄嬗旭R，雄信放開千里龍駒也定能追上。卻不想此時雄信家中傳來兇信：他的親兄從長安出發(fā)，被欽賜馳驛的唐公射箭射死，手下護(hù)送喪車剛回到家。雄信要奔兄喪，無法追趕朋友，王、李二人見雄信有事，追趕叔寶的念頭也只好作罷，各自散去。

單說叔寶自昨晚黃昏后，一夜走到天亮，竟只走了五里路。真是福無雙至，禍不單行——換作平時，他想走百里也能走到，可如今賣了馬，又受王小二的暗氣，背著包裹，本是平日騎馬慣了的人，如今摸黑徒步，越想越惱，竟誤入山坳迷了路。等走到天明上了官道，回頭一看，潞州城墻還在身后，竟只走了五里左右。

“富貴貧窮命里該，皆因年月日時排。胸中有志休言志，腹內(nèi)懷才莫論才。庸劣乘時偏得意，英雄遭困有余災(zāi)。饒君縱有沖天氣，難致平生運未來?！笔鍖毟F就算了，竟又窮出一場病來。只因在酒店吃了碗冷牛肉，初見王、李二友時心中本就不自在，又連夜趕路，天寒霜重，內(nèi)傷飲食，外感風(fēng)寒。

天明已是十月初二，他耳紅面熱，渾身發(fā)燙，頭重眼昏，寸步難行。好在他體質(zhì)強健，又硬撐著走了五里，到了離城十里、有二三百戶人家的十里店。街頭有座東岳行宮大廟，叔寶見廟宇雄偉，想進(jìn)去曬曬太陽再走。進(jìn)了三道門，來到東岳殿前，臺階足有一個山頭高，他好不容易爬到殿上，想叩拜神明求庇佑，卻四肢無力，一個頭暈，被門檻絆倒在香爐腳下。這一跤跌得聲響極大，好似共工撞倒不周山、力士擊碎始皇車——其實叔寶跌倒本不該有這么大聲響，只因他背后背著兩條金裝锏，跌倒時砸在地上，竟將磨磚打碎了七八塊。守廟的香火僧扶不動他，急忙跑到鶴軒稟報觀主。

這觀主可不是尋常人物，他姓魏名征，字玄成，魏州曲城人氏。少年孤貧卻不愿謀生業(yè)，只一心讀書，因此無書不讀，三墳五典、諸子百家、天文地理、韜略詩詞，無不精通，且素有大志，遇英雄豪杰便傾心結(jié)交。隋朝重門蔭輕寒門，當(dāng)政者從卿相到守令多為武臣，重膂力輕文墨。魏征自嘆生不逢時，隱居華山做了道士。后遇道友徐洪客，二人意氣相投。徐洪客道：“隋主猜忌，諸子擁兵，天下一統(tǒng)不過是為真命天子掃除障礙，隋主不能久享。我觀天象，真人已出世，大亂將起。你面相帶貴氣，有公卿之骨，無神仙之分，可提前尋訪輔佐之人，趁其未得志時結(jié)交，日后或可成大事。”一日，徐洪客又對魏征道：“昨觀王氣起于參井之分，真人應(yīng)在那里；罡星落入趙魏之地，輔佐真人的賢臣已出世。只是王氣尚未旺盛，其人還未得志；罡星色澤沉晦，其人正遭困厄。你我不如分頭尋訪，在他們未遇時結(jié)交，異日再相聚?！庇谑切旌榭颓巴赫鲃t來到潞州。他見單雄信英雄好客，有開國功臣之相，便借住東岳廟，圖與雄信交往，同時也想在困厄中尋些豪杰，日后相助。

這日，魏征正在鶴軒中誦讀《黃庭經(jīng)》，忽聞香火僧來報：“有個醉漢跌倒在東岳殿上，隨身兵器把方磚打碎好幾塊，扶都扶不動，特來稟報老爺?！蔽赫靼迪耄骸白蛞褂^天象，有罡星臨于本地，莫非就是此人？”于是親自來到殿上，只見叔寶狼狽不堪：行李扔在一邊無人看管，一只胳膊屈起當(dāng)枕頭，另一只手扯破衣袖蓋住臉。香火僧道：“方才腳還絆在門檻上，如今又縮下來了?！蔽赫魃锨跋崎_衣袖定睛一看，見他滿面通紅——這是陽癥，像醉酒卻非醉酒，叔寶張不開口，只睜著一雙大眼。魏征嘆道：“兄在窮途，也不該如此貪杯。”叔寶心里明白，喉中堵塞說不出話，掙扎許久，伸出右手在方磚上寫下“有病”二字。方磚雖干凈，難免有些灰塵，字跡倒也清晰。魏征見狀道：“兄并非醉酒，原來是有病。”叔寶點頭稱是。魏征道：“不妨事?！苯械廊巳碜约旱淖貓F放在叔寶面前，盤膝坐下，取叔寶的手搭在膝上診脈，見寸關(guān)尺三脈一呼四至、一吸四至，知是少陽經(jīng)受癥，內(nèi)傷飲食、外感風(fēng)寒，尚屬表癥，不打緊。

只是大殿上風(fēng)大，不宜久睡，廟后又無空閑房屋，魏征便讓道人將叔寶扶到殿上左首堆放木料家伙的耳房里。這屋子雖不精致，卻無風(fēng)雨侵襲。地上鋪了稻草，蓋上棕團，讓叔寶躺下。雙锏因眾人拿不動，仍留在殿角。魏征打開叔寶的行囊，見里面有兩匹潞綢、一件紫衣、一張公文批回和十幾兩銀子，便對叔寶說：“這些東西恐你病中不便看管，待貧道收在房中，等你病愈后歸還。那雙锏，我讓道人搓兩條粗草繩捆好，放在殿角耳門首，諒無人能偷，也好借它辟辟陰邪?！笔鍖毬犃T伏地叩首。魏征將紫衣、潞綢等物收好，到鶴軒中配了一帖疏風(fēng)表汗的藥煎給叔寶喝。叔寶服后出了一身大汗，次日便神清氣爽能開口說話了。此后魏征不斷煎藥調(diào)理，常來草鋪旁與叔寶談心，叔寶也漸能喝些米湯，病情日益好轉(zhuǎn)。

不知不覺過了十四日，十月十五日正是三元壽誕，附近居民在東岳廟做會。五更天廟門大開，殿上鐘鼓齊鳴。叔寶身子虛弱，如何經(jīng)得起這般喧鬧？雖有魏征相伴，卻無親人照料，他蓬頭垢面，身上難免有異味，惹得來做會的人個個嫌棄，七嘴八舌議論紛紛。正所謂：“身居卵殼誰知鳳，躋混鯨鯢孰辨龍？”

大凡僧道住在庵觀，總得有一兩個有勢力的富戶做護(hù)法，又常常用酒食討好地方上的無賴破落戶，才能住得安穩(wěn)。魏玄成雖然做了道士，高傲的氣骨卻依然還在，怎么肯去討好富戶、結(jié)交無賴？所以眾人都埋怨魏道士可惡，竟容留外來的無賴之人，玷污了圣殿。叔寶聽見這些話，又惱又愧，正覺得無地自容時，單雄信恰好來了。

雄信帶領(lǐng)手下人到東岳廟，要為已故的兄長做法事祈福。眾會首迎出三道門，說道：“單員外來得正好?！毙坌艈枺骸坝惺裁词聠?？”眾人說：“東岳廟是我們潞州求福的地方，魏道主擅自做主，容留外來的無賴之人，玷污了圣殿，簡直沒法讓人瞻仰。單員外一定要好好處置他。”雄信是個有分寸的人，不做帶頭鬧事的人，便和緩地笑道：“各位先別急，等我和他談?wù)?，自有道理?！闭f完便往主殿走去，叫手下人去請魏法師出來，自己則走到兩旁隨便看看。只見鐘架后的黑暗處有锏光射出，雄信上前仔細(xì)一看，原來是一對雙锏，用草繩捆著放在地上。雄信定睛看了許久，默然不語，然后問眾人：“這兵器是從哪里來的？”眾道人齊聲回答：“這是那個患病的漢子背來的?！?

雄信正要再問，只見魏玄成笑容滿面地踱步出來，向雄信作揖。雄信便問道：“魏先生，我的親友們都在這里，他們說這座東岳廟是潞州求福之地，必須莊嚴(yán)潔凈，才能讓人瞻仰。如今聽說先生容留了什么人住在廟里，糟蹋玷污了這里，大家心里都很不高興，所以特地來問問先生，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？”玄成不慌不忙地說：“小道是出家人，豈敢擅自做主？只是因為看到這個病夫不是尋常之人，所以小道也不便打發(fā)他走。再說他客中患病，跌倒在殿上，小道只得用藥物調(diào)理，才讓他痊愈。這都是出于一片惻隱之心，希望員外體諒恕罪，也請向各位施主解釋一下。”雄信急忙問道：“殿角的雙锏，就是那人的兵器嗎？他是哪里人？”玄成說：“山東齊州人。”雄信本就對叔寶的事留心，聽見“山東齊州”四字，嚇了一跳，急忙問：“姓什么？”玄成說：“十月初二那天，他跌倒在殿上，病中不能說話，有一張公文的批回上，寫著單名叫秦瓊。等次日清醒后，和他交談才知道，表字叫做叔寶，是北齊功勛的后代。”雄信連忙打斷他的話，問道：“現(xiàn)在在哪里？”玄成用手一指說：“就在這間耳房里住著。”雄信攙著玄成的手，推進(jìn)側(cè)門，忙叫手下人：“快扶秦爺起來相見。”手下人三四個在草鋪上找了半天，連個影子都沒有，雄信焦躁地說：“難道知道我來，躲到別處去了不成？”一個香火僧說：“我剛才見他出殿去小解，現(xiàn)在可能在后邊的軒子里?！毙坌怕犃?，急忙同玄成走出殿來。

原來叔寶多虧了魏玄成的藥物調(diào)理，十多天過去，病勢已經(jīng)退了，精神也漸漸清爽起來。這天因為天氣暖和，又見殿上熱鬧，便走了出來。小解過后，就坐在后軒里，躲避眾人的厭惡。只見一個火工，衣兜里裝著幾升米，手里托著幾扎干菜走出來。叔寶問道：“你拿到哪里去？”火工說：“關(guān)你什么事？我老娘身子不好，剛才向管庫的討了幾升小米、幾把干菜，回家去給她熬點粥調(diào)養(yǎng)調(diào)養(yǎng)?！笔鍖毬犃?，猛然醒悟：“小人尚且知道孝順母親，我秦瓊空有一身本事，不能盡孝贍養(yǎng)，反而把母親拋在家中，讓她天天盼著我?！毕氲竭@里，忍不住流下淚來。見桌上有一支記賬用的禿筆，急忙拿在手里。他雖然在公門中當(dāng)差，也粗通文墨，便在粉壁上題了幾句詞：

“凹虎驅(qū)馳，甚來由，天涯循轍？白云里，凝眸盼望，征衣滴血。溝洫豈容魚泳躍，鼠狐安識鵬程翼？問天心何事阻歸期，情嗚咽。七尺軀，空生杰，三尺劍，光生筐。說甚擎天捧日名留冊，霜毫點染老青山，滿腔熱血何時瀉？恐等閑白了少年頭，誰知得？”（右調(diào)寄“滿江紅”）

叔寶剛寫完，只聽見一群人鬧哄哄地走進(jìn)來。叔寶仔細(xì)一看，見雄信也在其中，吃了一驚，想躲又沒地方躲，只得低著頭，伏在欄桿上。只聽見魏玄成喊道：“原來在這里！”這時單雄信緊走幾步，搶上前來，雙手抱住叔寶，俯身拜倒在地，說道：“兄長在潞州遭受如此凄苦，單雄信不能盡地主之誼，真是沒臉見天下的豪杰朋友！”叔寶到了這個時候，難道還能不認(rèn)嗎？只得連忙跪下，以頭觸地叩拜道：“兄長請起，恐怕我一身污穢，觸了兄長的貴體。”雄信流著淚說：“為朋友可以去死。如果能替得了兄長，雄信不惜用自己的身體來代替，哪有什么污穢不污穢的？”正所謂：“已成蘭臭合，何問跡云泥?！?

雄信回頭對魏玄成說：“先生，先兄的法事暫且停幾天，叔寶兄如此孤苦零丁，學(xué)生不能在此拈香了，我要和叔寶兄回家。等兄長身體康健了，立刻到寶觀來，就當(dāng)是還愿，同時為先兄做法事，豈不是一舉兩得？”又吩咐手下：“秦爺騎不了馬，去準(zhǔn)備一乘暖轎來?！?

這時，外邊的眾施主聽說這是單員外的朋友，都不再說話，紛紛散去了。魏玄成回到鶴軒中，把叔寶的衣服取出來，兩匹潞綢、一件紫衣、一張批回、十幾兩銀子，當(dāng)著雄信的面交給叔寶。雄信心中暗道：“這還是我家的馬價銀子呢。”叔寶舉手致謝，告別了玄成，同雄信回到二賢莊。從此，魏玄成、秦叔寶、單雄信三人，都成了知己。

到了書房，雄信替叔寶沐浴更衣，鋪設(shè)了厚厚的被褥，雄信和叔寶同榻而睡，用言語寬解他的心懷，叔寶的病體也徹底痊愈了。每天都有養(yǎng)胃的食物供給叔寶，雄信還邀請魏玄成來和他談心，簡直就像父子家人一樣。正是：“莫戀異鄉(xiāng)生處好，受恩深處便為家?！?

只是山東叔寶的老母，愛子之心無微不至，朝夕盼望，眼睛都快望花了。又常常聽說官府要捉拿他的家屬，又不知道他是生是死，求簽問卜，越盼越等不回來，憂慮之下得了一場大病，躺在床上，起身不得。正是：“心隨千里遠(yuǎn)，病逐一愁來。”

幸虧叔寶平日善于結(jié)交幾個通家的好友，他們知道叔寶出門日久，老母有病，便相約一起，送來些供養(yǎng)的費用，同時來探望秦老伯母。秦母說：“通家子侄都來相看，真是難得，都請進(jìn)內(nèi)房來吧?！北娙俗酱睬?，一共有四人：西門外異姓同居、現(xiàn)在開鞭仗行的賈潤甫；齊州城里和叔寶一同當(dāng)差的唐萬仞、連明，以及同差出去的樊建威。秦母坐在床上，叔寶的娘子張氏，站在臥榻之后，用幔帳遮住身體。秦母看見兒子的這班朋友都坐在床前，觸景生情，不覺流下淚來，說道：“列位賢侄，不嫌棄我這老朽，特地來看我，足見厚情。只是不知道我兒秦瓊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？一去不回，好叫我肝腸寸斷。”賈潤甫等回答說：“大哥一去不回，確實奇怪。老伯母請放心，吉人天相，料想不會有什么大麻煩，說不定早晚就該到家了?！?

秦母埋怨樊建威道：“我兒六月里和你一同出差出門，燒了腳步紙才起身，你九月里就回來了。如今都到隆冬天氣了，我卻音信全無，恐怕多半不在人世了?！毕眿D聽見婆婆這么說，作為兒媳不敢高聲說話，在帷帳中也低聲啼哭起來。眾人異口同聲，都埋怨樊建威道：“樊建威，你辦的什么私事？常言道：‘同行無疏伴?！黄鸪鲩T，難道不知道秦大哥路上為什么耽擱，到底什么時候該回來，如今為什么還不到家？老伯母只生了大哥一人，久不回家，舉目無親，叫她怎么能不牽掛？”

樊建威說：“各位兄長在上，老伯母和秦大嫂埋怨小弟，我不敢分辯。各位都是做豪杰的人，難道不知道在家千日好，出門一時難？六月里從山東趕到長安，在兵部衙門掛號等批回，就耽誤了兩個月。到八月十五，才領(lǐng)到批文。秦大哥到臨潼山，正好遇到唐國公被強盜襲擊，正在廝殺的時候，大哥抱不平，救了唐公，出了關(guān)外，匆匆分了行李，他往潞州，我往澤州。沒想到盤纏銀子都放在我的箱子里，等分路之后才知道，途中也把盤纏用盡了。如今等不得他回來，我也把該補送的錢帶回來了。”說著把一包銀子放在床前。秦母說：“我有四兩銀子，叫他買潞綢的，想必他也拿來當(dāng)盤纏了。”樊建威說：“我到津州的時候，馬刺史又去太原恭賀唐公李爺了。兩個犯人留在住處，又遇上柴荒米貴。等官員回來投文領(lǐng)批，盤纏都沒了?！?

秦母說：“這都是你的事，你此后可知道我兒的消息？”樊建威說：“要是算起路程日子，唐公李爺?shù)教瓡r，秦大哥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到潞州了。那時蔡刺史還沒出門，肯定已經(jīng)先投過文了。我知道秦大哥是個急性子，難道會為了批回耽誤在潞州不成？我要是有盤纏，也會繞道到潞州找他，討個確切的消息。因為沒了盤纏，就直接回來了，哪里知道秦大哥還沒到家？”

眾友說：“這也難怪你，只是如今你可不能推辭勞苦，還得往潞州找尋叔寶兄回來，才是道理。”樊建威說：“老伯母不必?zé)?，寫一封信，讓小侄拿到潞州去，找尋大哥回來就是了?！?

秦母命丫環(huán)取來文房四寶，呵開凍筆，寫了幾個字封好，把樊建威補還的解軍銀子，一同交給樊建威，說：“這銀子你拿回去當(dāng)盤纏，找到他回來不是很好！”樊建威說：“小侄自己有盤纏，見到大哥，也能幫他準(zhǔn)備盤纏回來，何必動用他之前的銀子？”秦母說：“你還是拿去，這樣更方便。”眾人說：“如今只要趕緊找到大哥回來，你多帶些盤纏去也好，不如就聽老伯母的話?！狈ㄍf：“既然如此，小侄就此告別，去找大哥了。”秦母說：“還勞煩你，真是過意不去?！北娙税阉蛠淼你y錢，都放在秦母床前，各自散去了。樊建威回家，收拾好包裹行囊，離開齊州，直奔河?xùn)|潞州一帶，來找叔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