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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的風(fēng)裹挾著春日的暖意，從教室破舊的窗縫里鉆進來，將沾著粉筆灰的窗簾輕輕掀起。那窗簾邊角已經(jīng)磨得發(fā)毛，被風(fēng)一吹便不住地顫動，仿佛也在為教室里壓抑的氛圍而不安。九月伏在課桌上，脊背僵硬得如同一塊木板，目光死死盯著歷史錯題本上鮮紅的批注。紅筆勾畫出的錯誤時間線像一道道猙獰的傷疤，這已經(jīng)是本周第三次因為同一類時間線梳理錯誤失分。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，在皮膚上留下月牙狀的痕跡，卻渾然不覺。

教室的空氣里漂浮著壓抑的氣息，像一團化不開的濃霧，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。五十平米的空間里，六十多張課桌緊密排列，每個人都低著頭，仿佛被無形的重擔壓彎了脊梁。此起彼伏的翻書聲、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，交織成一首低沉的進行曲。

有人時不時摘下眼鏡，用力揉著酸澀的眼睛；有人盯著試卷，咬著嘴唇，臉色發(fā)白；還有人輕輕晃動著腦袋，小聲背誦著知識點，聲音里帶著一絲焦慮與疲憊。窗外梧桐葉在風(fēng)中沙沙作響，細碎的聲響透過玻璃傳進來，卻吹不散滿室凝滯的緊張。那聲音像是在嘲笑，又像是在嘆息，嘲笑著他們的笨拙，嘆息著時光的緊迫。

九月望著錯題本，眼前漸漸模糊，去年高考文綜失利的畫面又一次在腦海中閃現(xiàn)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，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。她深吸一口氣，強迫自己再次拿起筆，準備重新梳理那錯綜復(fù)雜的歷史時間線，哪怕內(nèi)心充滿了不安與恐懼，卻也不肯有絲毫退縮。

前排的女生正用熒光筆標記政治課本上的重點段落，淡紫色的筆痕在書頁間蜿蜒；靠窗的男生嘴里念叨著文言文翻譯，筆尖在語文練習(xí)冊上快速圈畫易錯字詞。此起彼伏的背書聲里，夾雜著偶爾的咳嗽與翻書聲。歷史老師抱著一摞試卷推門而入，他深藍色的工裝褲膝蓋處磨得發(fā)亮，額角的白發(fā)在晨光中微微閃爍：“今天早讀延長二十分鐘，把昨晚發(fā)的近代史材料分析題做完?！痹捯魟偮?，教室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翻卷聲，如同驚蟄后蘇醒的蟲鳴。

九月深吸一口氣，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歷史錯題上。去年高考文綜失利的陰影如影隨形，每當面對時間軸混亂的知識點，那種挫敗感便如潮水般涌來。她拿起紅筆，正要重新梳理19世紀中外歷史事件的對應(yīng)關(guān)系，前排的女生突然轉(zhuǎn)過身，小聲問：“九月，這道哲學(xué)題的矛盾分析法怎么套材料??？”

九月愣了愣，隨即接過試卷，一邊指著題目一邊輕聲講解。她的手指劃過“主要矛盾決定事物發(fā)展方向”的段落，忽然想起昨晚熬夜整理的錯題筆記——原來那些反復(fù)推敲的答案，此刻竟能幫到別人。在復(fù)讀的日子里，同學(xué)間這種互幫互助的瞬間，成了苦澀時光里難得的甜。

歷史課上，黃老師用教鞭指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時間軸：“注意，巴黎公社和洋務(wù)運動幾乎是同一時期發(fā)生的，這種中外對比題最容易混淆?！狈酃P灰簌簌落在他洗得發(fā)白的襯衫肩頭，“文科靠的是扎實的積累，偷不得半點懶?！本旁碌皖^在筆記本上補充筆記，后排傳來壓抑的哈欠聲，有人撕開咖啡包裝袋的聲響混著油墨味，在悶熱的空氣里散開。她偷偷瞥向窗外，樹枝頭抽出了嫩綠的新芽，而自己的知識體系，何時才能像這枝葉般繁茂？

午休時分，宿舍里安靜得能聽見風(fēng)扇轉(zhuǎn)動的嗡鳴。鐵架床隨著九月輾轉(zhuǎn)的動作發(fā)出細微的吱呀聲，像老舊時鐘的嘆息。她將手臂墊在腦后，試圖放空大腦，可眼皮剛闔上，政治課本上的黑體加粗字便自動在腦海中循環(huán)播放——“矛盾的特殊性要求具體問題具體分析”“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(chuàng)造者”。地理課上老師指著掛圖強調(diào)的“長三角工業(yè)帶”，此刻也化作密密麻麻的線條，纏繞著她的思緒。

隔壁床傳來室友均勻的呼吸聲，走廊盡頭偶爾飄來有人偷偷收衣服的響動。九月猛地掀開薄毯坐起身，金屬床欄撞在墻上發(fā)出悶響。她抓起枕邊的地理圖冊，泛黃的紙張還帶著昨夜臺燈烘烤的溫度。紅筆尖在“長三角工業(yè)帶”的區(qū)位優(yōu)勢旁游走，新添的三條補充要點里，既有從模擬卷總結(jié)的答題模板，也標注著“結(jié)合課本p47案例”的備注。窗外的梧桐葉篩下細碎的光斑，落在她微微發(fā)顫的手背上，與筆尖躍動的紅色墨跡交織成四月特有的奮斗圖景。

晚自習(xí)的日光燈管在頭頂發(fā)出輕微的電流聲，與老高批改作業(yè)的沙沙聲交織成單調(diào)的韻律。九月的手腕懸在歷史時間軸筆記上方，鉛筆尖遲遲落不下去，那些錯亂的年份像糾纏的藤蔓，在眼前晃成虛影。突然，后排傳來壓抑的啜泣聲，像根細針猛地刺破凝固的空氣。

哭聲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帶著刻意壓抑的抽噎。九月余光瞥見前排女生悄悄轉(zhuǎn)身，從課桌兜里抽出半包紙巾，沿著過道輕輕傳遞。紙巾包裝上印著的卡通小熊在昏黃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，卻照不暖教室里緊繃的氣氛。更多人只是將背挺得更直，翻動試卷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，鋼筆尖刺破紙面的“噗”聲此起彼伏，仿佛要將這突如其來的脆弱重新封印。

九月握著筆的掌心沁出汗珠，指甲深深掐進虎口。去年查分那天的窒息感再次涌上來，電腦屏幕上刺目的分數(shù)、深夜躲在被子里無聲的眼淚，此刻都化作喉頭的硬塊。她想起早晨老高在黑板寫下的“行百里者半九十”，想起外婆擔心她在學(xué)校吃不好，如果周末她不回去，都會讓小舅舅給她送一些吃的東西，想起同桌把整理好的政治錯題本默默推到她面前的模樣。

喉結(jié)上下滾動，她狠狠咬住下唇，鐵銹味在舌尖蔓延。地理試卷上“青藏高原農(nóng)業(yè)區(qū)位因素”的題目仿佛在向她挑釁，九月抓起紅筆，在草稿紙上用力寫下“光照充足”“晝夜溫差大”，筆尖將紙張戳出淺淺的凹痕。窗外的梧桐樹影在墻上搖晃，月光爬上她緊繃的肩膀，那些未落下的眼淚，最終都化作筆尖流淌的字跡，在試卷空白處開出倔強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