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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是一聲尖銳的鳴笛。隨后，蒸汽仿若訃告的狼煙，將我的思緒帶回八年之前。

“這位新來的老師啊，請問我以后都得習慣戴上這種傻乎乎的帽子，還得拿著這種用手指捅一下就破的扇子，在大太陽底下?lián)鋼鋼浣o自己扇風嗎？”

年僅十歲的莎萊娜左手拿著一頂纏繞著干花的藍色軟帽，右手則像馬戲團的小丑那般，轉(zhuǎn)動著一柄刺著各色花卉的蕾絲扇子。

她四仰八叉地斜靠在自己臥室那張長沙發(fā)上，兩只小巧的腳丫像游動于空氣中的魚兒，正不安分地晃動著。

眼前這個半大不小的女孩，整體形象就似一個在路邊隨意丟著馬糞玩的孩子，惹得八年前的凱特琳流露出不滿與反感，不禁皺起了眉眼。

“......我恐怕是的?！?

莎萊娜呃了一聲，似乎并不在意凱特琳的眼光。她隨手便將那些耐看不耐用的飾品一股腦地丟到沙發(fā)的角落里，甚至順勢打了個滾。

若說成年后的莎萊娜，一雙碧眸總像波瀾不驚的海洋，偶有起伏，也只會令人感到清純與浪漫。那么，十歲時的莎萊娜，那蔚藍的雙瞳卻像是危險的旋渦，充斥著倔強與不羈。

她用著難以馴服的目光，帶有攻擊性地盯著面前這位初次見面的禮儀課老師。

如同挑撥一般，莎萊娜將纖細的手臂交錯在身前，用著不容反駁的氣勢，對所謂的禮儀課下達了定論。

“反正，我就是討厭這些虛偽的社交禮儀，還有根本不知道戴來干嘛的裝飾品?！?

聽到這話，原本仍在心中抱怨面前女孩何等粗野的凱特琳先是一愣，隨后便被眼前這位據(jù)說已經(jīng)成功氣跑不下三位家庭教師的商人家獨女給逗笑了。

“莎萊娜小姐，實話實說。”凱特琳很快就收斂了笑容，將語氣復歸平靜。

亦正是這份令當時的莎萊娜能感受到真誠的平靜，令年幼的她暫時放下了敵意，將凱特琳接下來說的話聽進心里。

“虛偽的禮儀，我也挺討厭的。”

列車的輪組狼狽地抓著鐵軌前行，令壓在下方的鋼材開始竭盡全力地顫抖，鋼與鐵相互摩擦，將刺耳的音色蠻不講理地撞入腦中。

凱特琳微微抬手，推開了身旁的車窗。眺眼望去，敦敦的列車站已進入視野所能觸及的范圍之內(nèi)。

火車站的員工頭戴高帽，各自在月臺上盯緊遠方，靜待著凱特琳所乘坐的蒸汽列車到來。

車速漸減，零星的火花從軌道上若有若無地消散。

隨后，列車駛?cè)胝九_，凱特琳身穿一襲黑色衣裙，跟隨離開的乘客向外走去。

她一手輕扶著車門旁的握把，一手提著自己的旅行箱，緩緩步下月臺。

盡管滿臉倦容，凱特琳依舊在加快腳步，期待著與自己最喜愛的學生再會。

在收到莎莉回家的信件后，已經(jīng)過去快半個月的時間。

她從懷里取出那封來自特納華的筆下，描述了莎萊娜歸家細節(jié)的私人書信。

“有三年多沒見了吧......”

凱特琳輕輕摩挲著反復閱讀多次的書信，想起將莎萊娜親手培養(yǎng)成一位淑女的時間，貌似也是三年左右......

“讓我們先聊聊天，了解一下對方，好嗎？”

在正式開始課程的第二天，莎萊娜仍像一只我行我素的小野貓，并不聽從凱特琳的管教。

對此，早有心理準備的凱特琳并未動怒。她優(yōu)雅地手捧一杯放著兩塊檸檬片的紅茶，坐在臥室里那張柔軟的長沙發(fā)上，若有所思地望向這個充滿個性的學生。

她自顧自地介紹起自己，同樣不在乎面前女孩的眼光，“我啊，是從一所教會學校里畢業(yè)的?！?

“好厲害......”

莎萊娜輕若無聲的發(fā)言，依舊被縫補著兩人關(guān)系的陽光帶到耳畔。

凱特琳朝莎萊娜微微一笑，繼續(xù)跟她介紹起教會學校的事情，“學校里可是很嚴格的，老師會用最高的標準挑剔每個學生。而學生之間的競爭也很激烈，還會在背后互相傷害?！?

陽光明媚，從當時空無一物的窗臺照在一大一小兩個女性身上。最大的一縷陽光仿佛舞臺的聚光燈，將本來的禮儀課變成了凱特琳的獨角戲，任由她向莎萊娜描述起自己年輕時的生活。

莎萊娜強硬地抱著剛好路過的克洛絲，不時發(fā)出驚呼與哀嘆，似乎成了凱特琳最為乖巧的聽眾。

“但是，我依舊覺得能去上學，真的太幸運了?！痹谠V說完那些苦不堪言的求學歲月后，凱特琳輕輕吹涼紅茶，將浮起的檸檬片輕輕推向邊緣。

她紅潤的雙唇抿向茶杯，令莎萊娜對那份優(yōu)雅為之傾倒。

“哪怕是地獄一樣的生活，我也從地獄里學會了許多禮儀和知識，變成了今天的我?！?

“我......其實是在東區(qū)邊緣出生的?！?

凱特琳驚愕地眨動著雙眼，手捧茶杯，不知所措。

她緩緩低頭，望向坐在不遠處的莎萊娜，從未想過對方會突然介紹起自己的出身。

凱特琳定睛望去，莎萊娜眼中的好奇似乎被一種難以掩飾的自卑所取代，聲音亦不自覺地壓低。

但緊接著，莎萊娜像是要證明什么似的，連忙補充道：“不過，我家住的紅磚房可是在混合區(qū)??！也有一些鄰居隨時可能成為中產(chǎn)的！”

凱特琳點了點頭，順著莎萊娜的話夸贊起來：“這樣看來，特納華先生一定是很聰明而且勤奮努力的人吧？要從東區(qū)的一所紅磚房起步，擁有現(xiàn)在這樣的財富，真的很了不起?！?

凱特琳環(huán)顧著自己所在的府邸，由衷地表達著對莎萊娜父親的欽佩與贊美。

“當然?。“职殖墔柡Φ?！”

這番贊美顯然是拍馬屁拍到位了。莎萊娜興奮地舉起懷里的克洛絲，讓這只可憐的過路貓心如死灰，臉上甚至出現(xiàn)了人性化的嫌棄表情。

看見莎萊娜放下戒備的模樣，凱特琳忍不住輕笑幾聲。

可在笑聲過后，凱特琳忽然收起笑容，故作神秘地說道：“可是啊，就算是這么厲害的特納華先生，他也會有沒法做到的事情！”

“有......嗎？”莎萊娜瞪大了眼睛，顯然已經(jīng)成功被勾起了好奇心。

見眼前這只人形大貓貓被自己鉤上，凱特琳強忍著心中的笑意，輕輕拍向身旁沙發(fā)的空位，“想知道啊，那就坐過來吧?！?

凱特琳將信件收回懷里，仰望著與八年前區(qū)別不大的天空。

“這里的空氣，還是那么的臟......”凱特琳皺起眉頭抱怨道。

“莎莉消失了一整年的時間，特納華先生和安妮夫人也沒在信里說清她的事情。她到底去哪里了？”

凱特琳踏著階梯，緩緩走向列車站的出口，準備乘坐馬車前往下榻的地方，“是有什么不方便寫進信里的東西，需要我自己去問嗎？”

她心中的疑問如同一聲琴音，于馬車行駛的路上驟然響起......

“如果是在社交的場合，你剛剛的演奏是很失禮的......”

“但是，在私人的場合，我會很喜歡你彈奏的音色?！?

凱特琳的話語交織著批評與鼓勵，令雙手離開鋼琴的莎萊娜不禁產(chǎn)生了疑問。

“社交和私人的場合，彈琴的方式會有很大的區(qū)別嗎？”

“當然。”

成為莎萊娜的家庭教師已有半年，凱特琳從最為基礎的字母與發(fā)音開始教導，每天每夜地陪伴在她身旁，總算是小有成果。

雖然音樂和禮儀兩門課程，無論是對作為老師的凱特琳，還是作為學生的莎萊娜，都是體力與精神上的雙重折磨。

所幸，莎萊娜在語言上的天賦遠超一般水平，僅用半年的時間便掌握了英法雙語的基礎，甚至令不時前來蹭文化課的安妮感到恐懼，并抱怨起自己怎么學點單詞都那么費勁，到底莎莉是不是她親生的。

“莎萊娜小姐，社交場合的表演，是用于討好他人的嚴謹。”

“而私人的表演，是演奏家展示個性的舞臺?！?

莎萊娜的腳尖于踏板上翹起，指尖亦迷茫地摩擦著琴鍵。女孩碧眸向天，顯然是一頭霧水。

良久過后，莎萊娜欲哭無淚地望向坐在不遠處的凱特琳，雙手捂臉，“凱特琳老師，你說這個誰懂啊......”

凱特琳放下手中的紅茶，輕輕走到莎萊娜身邊，分去她身下的一半鋼琴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