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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吏那句“學政大人要親自問話”，如同冰水兜頭澆下，瞬間沖散了大哥高中探花帶來的巨大喜悅和剛出考場的疲憊。周圍原本喧鬧的人群，聲音也陡然壓低了幾分，無數(shù)道目光帶著驚疑、探究、幸災(zāi)樂禍，齊刷刷聚焦在李明身上。府案首剛考完院試就被學政點名召見，這絕非常事！

忠叔臉上血色褪盡，布滿血絲的眼中只剩下驚懼。他幾乎是本能地再次向前一步，半個身子牢牢擋在李明面前，枯瘦的手緊緊抓住李明的胳膊，力道之大，隔著衣衫都傳來清晰的痛感。老管家嘴唇哆嗦著，想說什么，喉嚨里卻只發(fā)出“嗬嗬”的抽氣聲，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了脖子。

“問話？問什么話！”張鐵柱則如同一頭發(fā)怒的蠻熊，猛地往前一躥，小山般的身軀幾乎頂?shù)侥菚裟樕?，銅鈴大眼瞪得溜圓，噴著灼熱的氣息，蒲扇大的手指差點戳到書吏的鼻子，“俺家明哥兒剛考完！三天！水米沒打牙似的熬過來！眼瞅著人都瘦了一圈！你們學政老爺是鐵打的？不讓人喘口氣？還是看俺家大少爺中了探花，眼紅？想找茬？！”

他那破鑼嗓子吼得震天響，唾沫星子噴了書吏一臉。周圍人群的議論聲瞬間又高了幾分。

“肅靜！”書吏身后一名挎刀衙役厲聲呵斥，手已按在了刀柄上，眼神凌厲如刀，“學政大人傳喚，豈容你在此咆哮喧嘩！再敢放肆，鎖了你！”

“鎖我？！”張鐵柱脖子一梗，毫無懼色，反而挺起胸膛迎向那冰冷的刀鋒，巨大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，“有種你試試！俺老張倒要看看，哪個敢動俺一根汗毛！俺家大少爺是探花郎！翰林老爺！俺家明哥兒是府案首！你們想干啥？??？！”

氣氛瞬間劍拔弩張！

“鐵柱！”李明沉喝一聲，聲音不高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。他用力按住了張鐵柱青筋暴起的胳膊，那肌肉硬得像鐵疙瘩，傳遞著狂怒的力量。李明深吸一口氣，壓下心中的波瀾，目光平靜地迎向那臉色鐵青的書吏：“先生息怒，我這伴當性子粗直，護主心切，言語沖撞，絕非有意冒犯官威。學生這就隨先生前去面見學政大人?！?

他輕輕撥開忠叔緊緊抓著他的、冰涼顫抖的手，低聲道：“忠叔，莫慌。大哥高中探花，學政大人或有垂詢，未必是壞事。你與鐵柱在此稍候?！?

忠叔看著李明那雙沉靜如深潭的眼睛，里面沒有半分少年人該有的慌亂，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鎮(zhèn)定。這眼神奇異地撫平了老管家心中翻騰的驚濤駭浪，他張了張嘴，最終只是重重點頭，啞聲道：“少爺…萬事小心。”

李明整了整身上略顯皺巴的青衫，將考籃遞給忠叔，然后對那書吏微微頷首：“有勞先生引路?！?

書吏狠狠瞪了兀自喘著粗氣、像座隨時要爆發(fā)的火山般的張鐵柱一眼，冷哼一聲，轉(zhuǎn)身便走。兩名衙役一左一右，隱隱形成夾持之勢。

“明哥兒！”張鐵柱急得直跺腳，想跟上去，卻被忠叔死死拽住。

“別添亂！聽少爺?shù)?！”忠叔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嚴厲。

李明隨著書吏和衙役穿過喧鬧未散的人群，走向貢院深處那座象征著權(quán)威的明遠樓。身后，張鐵柱焦灼的目光如同實質(zhì)般釘在他背上，忠叔則憂心忡忡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，兩人如同兩尊凝固的雕像，矗立在鼎沸的人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