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潼關(guān)主城門千斤鐵閘的陰影沉重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頭。那冰冷的鋼鐵結(jié)構(gòu)在火光下閃著死亡的光澤,將內(nèi)外隔絕成兩個世界。城門甬道深處,秦山粗重的喘息在石壁間撞出回聲,他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,抬頭死死盯住頭頂閘門轉(zhuǎn)盤的位置。冰霜覆蓋的鐵鏈從那里垂落,浸透了守軍潑下的水,在火把下凝結(jié)成一片滑不留手的寒光。
“搭人梯!”秦山的聲音撕裂了廝殺后的短暫死寂,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。幾個渾身是血的親兵立刻撲到冰冷的城墻根下,用肩膀和后背疊起血肉的階梯。秦山一腳蹬上最底層士兵的肩頭,鎧甲縫隙里未干的血立刻在對方肩甲上印出暗紅的痕跡。
“將軍!”一個親兵抬頭嘶喊,聲音里全是驚惶。閘門上方,垛口后面,十幾支閃著寒光的長矛探了出來,矛尖直指下方攀爬的身影。
“顧好你自己!”秦山頭也不回地吼了回去,布滿血絲的眼睛只盯著頭頂那個巨大的、嵌滿尖齒的鑄鐵輪盤。那是控制千斤閘的命門。冰冷的鐵鏈就在手邊,滑膩的冰層讓每一次抓握都像在抓一條毒蛇。他猛地抽出別在后腰的沉重戰(zhàn)斧,斧刃在火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寒弧。
城墻頂上,守軍扭曲的臉在火光中晃動,驚恐和瘋狂交織。“放箭!射死他!”尖利的命令穿透喧囂。弓弦震顫,幾支箭矢帶著厲嘯扎在他肩背的鎧甲上,發(fā)出沉悶的撞擊聲,卻沒能阻止他向上攀爬的速度。冰屑和碎雪簌簌落下,迷了他的眼。
更高的地方,更多長矛攢刺下來,帶著勁風(fēng)。秦山猛地側(cè)頭,一桿矛擦著他的太陽穴刺空,刮起的風(fēng)刃生疼。他左手死死摳住一塊凍得堅硬的磚縫,右手戰(zhàn)斧掄圓了向上狠狠一撩!
“鐺——!”
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炸響,斧刃砍在閘門巨大的生鐵齒輪邊緣,火星四濺。巨大的反震力讓他虎口崩裂,鮮血瞬間染紅了斧柄。齒輪只被崩開一道淺淺的白痕。
“開——門——!”秦山目眥欲裂,野獸般的咆哮從胸腔炸出,蓋過了所有廝殺聲。他不管不顧地再次舉起戰(zhàn)斧,全身肌肉虬結(jié)隆起,將所有的憤怒、仇恨、不屈都灌注在這一擊之中,朝著剛才砍中的位置,用盡生命的力量狠狠劈下!
就在這瞬間,他攀在冰墻上的身體為了發(fā)力,后背徹底暴露給了城墻上方。
時間仿佛凝固了。
十幾支蓄勢待發(fā)的長矛,抓住了這致命的空檔。冰冷的矛尖帶著守軍最后的瘋狂和絕望,如同毒蛇出洞,撕裂空氣,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尖嘯,狠狠捅下!
噗!噗噗噗噗!
那是矛尖穿透鐵甲、撕裂血肉、洞穿骨骼的恐怖悶響,密集得如同鼓點。十七支長矛,幾乎沒有一支落空,狠狠扎進(jìn)了秦山寬闊的后背!
“呃啊——!”秦山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,像一張被拉斷的弓。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喉嚨口,噴出的血霧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濃重的腥氣。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抓著磚縫的左手幾乎脫開,整個人向下猛地一墜,全憑那十幾根深深扎進(jìn)他身體的矛桿將他釘在冰冷的城墻之上!
鮮血,滾燙粘稠的鮮血,如同失控的泉涌,順著他破裂的鎧甲縫隙,沿著冰冷的矛桿,瘋狂地往下流淌。滴滴答答,落在下方早已被血和泥漿浸透的凍土上,發(fā)出“嗤嗤”的輕響,騰起細(xì)微的白煙。
“將軍——!”城下目睹這一切的士兵們發(fā)出撕心裂肺的哭嚎,許多人瘋了般想往上沖,卻被城頭傾瀉而下的箭雨和滾石死死壓住。
劇痛如同烈火燎原,燒灼著每一寸神經(jīng)。秦山的視野被血水和汗水模糊,世界在旋轉(zhuǎn)。他死死咬住牙關(guān),口腔里全是濃烈的鐵銹味。他看見了下方士兵們絕望痛哭的臉,看見了遠(yuǎn)處燃燒的烽火臺,最后,他渙散的目光死死鎖定了手中那把依舊卡在巨大齒輪縫隙里的戰(zhàn)斧斧柄。
不能倒……門……必須開……
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,混合著對身后袍澤的承諾、對血仇的執(zhí)念、對那個托付天下的男人的信念,壓榨出他生命里最后一絲殘燼。他喉嚨里發(fā)出嗬嗬的、破風(fēng)箱般的聲響,被鮮血染紅的雙手,用盡全身僅存的、最后的力量,狠狠握緊斧柄,朝著一個方向,拼盡一切地扭動!
“給……老……子……”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噴出,“開——!?。 ?
“咔嚓!咔…咔咔咔……”
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聲從頭頂傳來。那巨大沉重的生鐵齒輪,在嵌入斧刃的位置,在秦山用生命灌注的蠻力下,竟然被硬生生撬動、變形!卡死的齒輪結(jié)構(gòu)發(fā)出不堪重負(fù)的呻吟,緊接著是鐵鏈驟然繃緊的刺耳摩擦聲!
“轟隆隆隆——!”
仿佛沉睡的巨獸被驚醒,整座巨大的千斤閘門劇烈地顫抖起來。被卡死的機關(guān)在蠻力的破壞下強行運轉(zhuǎn),發(fā)出震耳欲聾的轟鳴!沉重的閘門,帶著數(shù)百年積攢的灰塵和碎冰,開始顫抖著,極其緩慢地,向上抬升!卡在齒輪里的戰(zhàn)斧,斧柄在巨大的力量下扭曲變形,發(fā)出刺耳的悲鳴。
一線天光,伴隨著城外震天的喊殺聲,從緩緩抬升的閘門下方透了進(jìn)來,照亮了甬道里堆積如山的尸體和濃稠的血泊。
秦山的頭無力地垂下,被十幾支長矛釘在城墻上的身體隨著閘門的震動而微微搖晃。他最后渙散的目光,似乎穿透了那漸漸擴(kuò)大的門縫,看到了外面燃燒的戰(zhàn)場,看到了那面在硝煙中獵獵招展的玄色辰字大纛,看到了踏著遍地余燼和火光,一步步堅定地朝著洞開的城門走來的身影。
他的嘴角,極其艱難地,向上扯動了一下,似乎想笑,卻凝固成一個解脫和欣慰的弧度。
“……交給……你了……” 破碎的氣音,如同嘆息,消散在城門洞呼嘯的風(fēng)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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