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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種各樣的念頭,各種各樣的抉擇,她是安娜·伊蓮娜小姐,她是安娜小姐與伊蓮娜小姐,她是想要成為獨立的安娜小姐還是“光榮”的伊蓮娜小姐……這些紛紛擾擾的思緒就像教堂塔樓帶著金屬顫音的鐘聲一樣,在女人的腦海里交纏在一起。
起起落落。
時起時落。
她讓司機開著車,沿著新加坡的街道穿行。
看著街頭巷弄高聳的cbd寫字樓和亮著彩色招牌的店名,太陽逐漸偏斜,街燈逐漸亮起。
在落日前最后一個小時里。
燈光璀璨。
陽光變換如虹霞。
新加坡在彩色的霓虹里。
女人的思緒也在這萬千色彩的鍋里,不停的被蒸煮,炙烤,直到全身被蒸出了一層輕薄的細汗。
她如墜入一場噩夢,四周迷霧重重,又像剛剛從一場噩夢里驚醒,根本找不到前路。
安娜在經(jīng)過佛萊士廣場的時候,車窗外看到了圣·安德烈教堂歌特式的尖頂,忽然動了念頭,她看到了顧為經(jīng)眼中孤兒院的模樣,想看看,當年卡拉奶奶站在畫架前的時候,她身前那座尚保持著原始風貌的建筑,大概是什么樣子的。
所以。
她讓司機拐到了這里。
安娜在教堂的長椅上坐了這么久。
四周的游人都已經(jīng)離開,圣安德烈教堂關(guān)閉了外門,結(jié)束了對外開放。今天沒有晚課,所以除了工作人員和管家外,只有女人孤靈靈一個人坐在長椅上。
她心情卻并沒有因為這份寧靜而變的多么舒緩。
別說那些復(fù)雜重逾萬均的抉擇,她拿不定主意。
就連最小最小的一樁事情,她都在不停的糾結(jié)——安娜覺得自己應(yīng)該向那個年輕人道一句歉。
至少至少,一個愿意把錢全花在幫助其他人身上的人,他的襯衫再破,也不是她能居高臨下的嘲諷他落魄小畫家的理由。
她明白道理。
然則“我認真的覺得很對不起”只有幾個單詞,堆在嘴邊,伊蓮娜小姐又怎么都開不了口。
安娜應(yīng)該做的事情,和伊蓮娜小姐不會做的事情像是一條有兩個蛇頭一個身體的蛇。
兩個蛇頭在彼此撕咬,蛇軀在把她的心靈絞到窒息。
“我有罪。”
安娜盯著燭臺上搖曳的燭光,在心中夢囈般說道。
想了想。
“你離開這里吧,和艾略特一起在外面等?!卑材葘ψ约荷磉叺墓芗艺f道,“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?!?
女人竟然真的站起身,扶著手杖。
管家欲言又止,還是退了出去。
因為新教的教堂里沒有告解亭存在,所以安娜慢慢向著教堂的彩色玻璃窗走去。
“歡迎,孩子,你看上去有內(nèi)心里的話語想要說,沒關(guān)系,主說,我要將地上的鑰匙——”
剛剛點蠟燭的中年司鐸此刻適時的走了過來。
“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不太常見,也稍微有點過份?!?
女人搖搖頭。
她打斷了對方的話,直接了當?shù)恼f道。
“但,能麻煩您離開一會兒么?我不希望任何人能聽到我接下來的話?!?
屬于伊蓮娜小姐的傲嬌性子又顯露了出來。
她的道歉說不出口。
她的坦白也不想讓任何人聽。
縱使那是一位聽人告解司鐸。
“不要覺得羞愧,孩子。”身邊的中年司鐸沉默了一會兒,然后開口,“我并不認識你,你也不認識我,這里是教堂,只有——”
“您明明知道我是誰的?!?
安娜溫聲說道。
現(xiàn)在教堂已經(jīng)到了要關(guān)門的時間。
若非認出了她,為什么沒有人告訴安娜,如果是游客的話,參觀時間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?
“神職人員不應(yīng)該撒謊,對么?”女人問道。
“我知道您是一個虔誠的信徒。主對……”司鐸的回答很有技術(shù)性。
“首先。新教不要求通過宗教人員和圣事與主建立神圣鏈接,只有天主教徒才要求。其次,我今天上午才對別人說過,我內(nèi)心從來都不相信只要在懺悔亭里說上兩句話,或者花錢買些贖罪券,就能洗干凈自己的罪孽。最后,這里是新教教堂,而您應(yīng)該知道我是誰。如果您了解我的家族背景是什么樣的,就會明白——若我是你口中虔誠的信徒,那我就絕不應(yīng)該邁步踏足這里一步的,不是么?”
古板意義上的伊蓮娜家族的千金小姐并不應(yīng)該出現(xiàn)在這種地方。
就像英國傳統(tǒng)的王室成員,非必要情況,他們極少極少會出現(xiàn)在天主教的教堂一樣。
牧師第一次感受到安娜毒舌銳評的威力,他被反問的僵在那里,不知道該如何開口。
“讓您感到失望了?!?
辯論小能手安娜側(cè)過了頭,看著可憐的中年人尷尬的臉,她揮了一下手。
“抱歉,不是針對您,我只是現(xiàn)在心里實在有點亂。這不是一個您向我布道的好時機?!?
女人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。
“麻煩請您離開一會兒好么?最好把教堂的大門關(guān)上,我確實想要說說話,但并非是對主說的,我想,這種情況下,祂很難幫助到我,我也不需要祂的幫助?!?
牧師繼續(xù)愕然的站在原地。
他了解一些對方的背景。
看到她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的那刻,他就很是驚訝,更讓牧師驚訝的是,他完全沒有預(yù)料到對方會說出這么大不敬的話來。
呆愣了片刻。
這位不知心中是否一度報有“要是能和對方搞好關(guān)系,甚至把伊蓮娜伯爵吸引過來,弄不好過幾年能直接當上圣公會的本地主教吶”的心思的中年牧師失望的搖搖頭。
“我要去給菲律賓的信友們講話,二十五分鐘時間可以么?我會鎖上大門。”
他還是從桌子邊拿出鑰匙,轉(zhuǎn)身邁步離開。
大門關(guān)上之后。
安娜站在圣安德烈大教堂寬敞的正廳里踱著步。
那根碳纖維材質(zhì)的抽拉式細手杖的杖頭頓在地上,噠噠噠,編織成一首關(guān)于糾結(jié)的樂章。
伊蓮娜小姐在圣壇前停步,抬起下頜,與十字架上的男子低垂的頭對視。
幾秒鐘后。
她輕輕搖頭,轉(zhuǎn)回了身。
安娜慢慢的走過去關(guān)了教堂里的電燈,然后把手杖放在一邊。
她走在圣壇的旁邊,轉(zhuǎn)身背對著十字架,只面對著身前燭臺上燃燒著的蠟燭。
女人緩緩的單膝跪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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