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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別挨我！”

杜文其實用的力氣并不大，只是他高估了這個看上去也有十來歲的小女孩的力氣。

小女孩被他一甩，整個人像是用做一樣，輕飄飄的被帶了一個踉蹌，手中的洋娃娃也被丟在了一邊。

記者來不及去管摔倒的女孩，快速的從口袋中抽出紙巾反反復復的擦手，因為厭惡和恐懼，手背上甚至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。

摔倒的小姑娘用畏懼的目光看著杜文，大大的眼睛里孕滿了淚水，卻不敢哭。

她顯然不是第一次經(jīng)歷這種事情，也知道自己可能闖了禍，惹別人不高興了。

她用小的像是蚊子一樣的語氣說道：“對不起，我只是想跟你玩?！?

緩過勁兒來的杜文心中有點不好意思，

他想要把小姑娘從地上扶起來，卻又怎么都伸不出手去。

突然，

杜文看到那個穿著德威校服的富家子弟從自己的身邊走過，單膝跪在地上，把小姑娘從地上抱了起來。

“茉莉，你還好吧？沒摔到吧，有流血么?！?

顧為經(jīng)依稀記得這個小家伙叫做茉莉。

在杜文推倒茉莉的那一刻，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明白了自己的畫中缺少的是什么——

是共情!

他曾經(jīng)和酒井勝子說過，對方的畫作缺少了真實感，

而自己也犯了相同的錯誤。

腦海中沒有雷聲隆隆，就畫不好雷雨天，一個沒有辦法和自己筆下人物共情的畫家，所表達的人物就談不上有靈魂。

顧為經(jīng)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些小孩子們的內(nèi)心世界。

他原本的作品過于書本化和教條化。

一個在樹蔭下玩洋娃娃的小女孩。

美術教材上，這樣的景像自然是童真的、安寧的、平淡的。

顧為經(jīng)畫畫的時候也是想當然的這么畫的，可能還有一點憐憫。

但這是他自己的情感，而不是人物本身的情感。

他根本沒有關注到茉莉的內(nèi)心世界。

她其實一點也不平靜和喜悅，她渴望著別人的陪伴，渴望著和別的孩子一起玩，但卻只能孤獨的坐在樹下抱著自己的洋娃娃。

患有艾滋病的孩子受到的歧視是全方位的。

不僅沒有人愿意收養(yǎng)他們，連孤兒院的孩子們也在外界的環(huán)境潛移默化下，將茉莉給孤立了。

他們或許現(xiàn)在還不理解什么是艾滋病。

但那些同齡的大孩子們已經(jīng)能夠明白，這種帶著紅絲帶的同伴是“不干凈的”，要是和她混在一起，自己也可能變得不干凈。

別說普通人了，其實連義工都不太愿意和他們接觸。

顧為經(jīng)一直沒有理解茉莉的情感世界。

沒有足夠的共情，

就像胡亂的把一鍋俄國紅菜湯強行當作餃子餡包進皮里，最后的結果自然驢唇不對馬嘴。

“哇……”

見到有人關心自己，一直在強裝堅強的茉莉小姑娘一下字就哭了，頭趴在顧為經(jīng)的背上，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。

看著這個受到上蒼不公平對待的小姑娘脆弱的淚盈盈的目光。

顧為經(jīng)感覺自己的心里非常的不好受。

“別哭，我陪你一起玩好不好。”

“他們說我又臟又黑，沒人跟我玩，我只能一直自己玩娃娃……”

莫莉淚汪汪的說。

顧為經(jīng)微笑著搖頭，拉著小姑娘的手：“你一點也不臟，簡直漂亮極了，哥哥教你歐洲公主跳的舞好不好，你是我邀請?zhí)璧牡谝粋€女孩子哦?！?

“咳……小哥，她……有艾滋病?！?

杜文忍不住在一邊提醒，以為顧為經(jīng)可能沒有注意到茉莉手上的紅絲帶。

孤兒院的女院長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，走了過來。

猶豫了一下，女院長還是小聲的說道：“小顧啊。讓茉莉自己玩去就好了?！?

杜文不是個例，孤兒院中不少有善心當義工的人，也同樣很忌諱跟有傳染性疾病的小孩接觸。

這位經(jīng)常會來孤兒院中捐款或者幫忙的小顧先生是個非常好的年輕人。

她不想讓對方覺得心理不痛快。

顧為經(jīng)卻沒有松開拉著莫莉的手，搖搖頭：“我知道，但沒事的，艾滋病又不會通過拉手傳播?！?

聯(lián)合國國際衛(wèi)生組織有幾乎免費的艾滋病抗病毒治療公益項目，艾滋病的治療很便宜。

茉莉也在孤兒院長期服用相關藥物，血液中病毒的載荷量并不高，正常的接觸其實傳播的風險非常的低。

很多艾滋病家庭，一起生活了十幾二十年，得了艾滋病的家人都不會將病原體傳染給其他的家庭成員。

這種正常的接觸，只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，一般根本不會有什么問題。

面對這樣一個小姑娘淚盈盈的請求，顧為經(jīng)根本就說不出拒絕的話。

“唉。”

孤兒院的女院長感慨的嘆了口氣。

這個道理很多人都知道，但是能真的愿意微笑著拉起紅絲帶娃娃的手的人，又有幾個呢？

戴安娜王妃之所以成為整個世界半個世紀，甚至過去一個世紀以來最受愛戴的王室成員，很大原因就因為她在美國總統(tǒng)夫人九十年代訪問時，面不改色的擁抱了一位艾滋病檢測為陽性的兒童，并和幾位艾滋病患者握手。

這個舉動震驚了世界，

時代周刊稱戴安娜王妃為——“慈愛的天使”。

連一向和英國王室不對付的法國，全法發(fā)行量最大的報紙《世界報》都稱對方這個行為“足以改變世界”。

王妃大人拉著艾滋病患者手的那一張照片，甚至成為了過去三十年新聞界最經(jīng)典的政治新聞照片之一。

能與之相比的可能只有紐約時報拍攝的《倒塌瞬間的世貿(mào)雙子塔》這個量級的全球性鏡頭照片。

這又從側面說明了，在人們看來和明知道患有艾滋病的患者親密接觸，有多么讓人震撼和動容。

“小哥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杜文神色復雜的問道。

“他姓顧，叫顧為經(jīng)，是我見過的最正直的年輕人?！迸洪L輕輕的吸了口氣：“我要有這樣的兒子，讓我少活三十年，我都愿意?！?

太陽漸漸的從西邊徹底落下，

而顧為經(jīng)真的耐著性子陪著小姑娘跳了一下午的舞蹈。

他也沒騙小姑娘，

她跳的真的是當初歐洲公主跳的舞，由路易十五傾情指導，沒有比這更正宗的。

宮廷舞不算太復雜，小姑娘筋骨柔軟，跳上去裙擺旋轉(zhuǎn)間，真的像模像樣的。

直到天色擦黑，汗透衣裙，才姍姍不舍的被女院長叫去洗頭換衣服吃飯。這里的熱水有限，全靠煤爐子燒，只能簡單的擦擦身子，等到周末才能洗澡。

顧為經(jīng)沒有立刻回家，他就在孤兒院的院子里點了一根蠟燭，拿出手機，點開相冊。

那個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對自己一直問東問西的義工先生，在自己和茉莉跳舞的時候，站在他們身邊看了很久。

對方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，然后又拿出手機，照了好幾張照片。

顧為經(jīng)并沒有阻止，只是讓對方用蘋果手機上的隔空投遞把照片傳給自己。

在記錄現(xiàn)實這件事上，照片確實是無比快捷的方式。

顧為經(jīng)希望對方能抓拍到小姑娘最發(fā)自內(nèi)心快樂的神情，作為自己畫畫的模板。

“不是，他老照我干啥？”

顧為經(jīng)看了兩眼照片，有些無語。

這些照片鏡頭的焦點十張中有九張對焦在顧為經(jīng)的身上。

不得不說，那位老哥的照相技術不錯，甚至還挺專業(yè)的，加上國際學校的正裝校服本身就非常得體。

這讓顧為經(jīng)和小姑娘手拉手跳舞的樣子，在鏡頭下有那么幾分溫潤謙和的感覺，看上去真的很有風度。

不過，

這不是他想要的。

“這張還可以?！?

顧為經(jīng)找了半天，才在鏡頭下找到了一張看上去不錯的照片，小姑娘藍色的裙擺旋轉(zhuǎn)，笑容燦爛。

他借著燭光拿起畫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