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殘軀獨對燭龍蟠，

血浸玄裳未解鞍。

素手敢擎天欲裂，

孤忠猶補(bǔ)鼎將殘。

風(fēng)雷詔下千山應(yīng)，

劍戟塵封一夜寒。

莫道曙光驅(qū)永夜，

驚濤更涌未央看。

含元殿的廢墟在身后漸漸隱入晨曦的薄霧之中，只留下一個巨大、沉默的陰影輪廓，如同帝國心臟上的一道新鮮傷疤。

泥濘的道路依舊濕滑難行，御輦沉重地碾過積水，發(fā)出粘稠的聲響。

隨行的侍衛(wèi)、內(nèi)侍皆屏息凝神，氣氛壓抑得如同未散的烏云。

李世民坐在御輦中，背脊挺得筆直，仿佛那根支撐天地的柱子，唯有他自己知道，龍袍下的身軀每一寸肌肉都在無聲地叫囂著疲憊與冰冷。

濕透的錦緞緊貼著皮膚，寒意如同無數(shù)細(xì)針，持續(xù)不斷地刺入骨髓，提醒著他昨夜經(jīng)歷的瘋狂與血腥。

他閉著眼，陳崇文額上那猙獰的傷口、王常等人面無人色的顫抖、還有廢墟上彌漫的絕望氣息，如同鬼魅般在腦海中反復(fù)閃現(xiàn)。

然而，在這片冰冷與混亂的深處，一個聲音異常清晰地回響著，帶著一種穿透絕望的力量——

曹婉兒那清晰而堅定的進(jìn)言，以及那一串串如驚雷炸響的名字：李靖、尉遲恭、徐世積、劉弘基、柴紹、秦瓊、屈突通、段志玄、程咬金……侯君集！

這些名字，每一個都代表著一場浴血廝殺，一段生死與共的歲月，一股足以撼動山河的力量！

它們像沉寂已久的火山，在他枯竭的心湖中驟然投入滾燙的熔巖。是啊，他李世民，何時竟淪落到被一群蛀蟲逼至絕境？

他的利劍，他的臂膀，一直都在！只是被他自己刻意地束之高閣，蒙上了塵埃。

“信任的旗幟……”李世民在心中咀嚼著曹婉兒的話。信任，何其奢侈，又何其危險。

尤其是對侯君集這樣的人。但此刻，這“危險”的誘惑力，竟遠(yuǎn)勝過朝堂上那些看似恭順、實則貪婪的“穩(wěn)妥”。

一股久違的、帶著鐵銹味的豪情，混雜著巨大的酸楚和孤注一擲的決心，開始在他胸中艱難地涌動。

他需要這股力量，大唐需要這股力量！哪怕飲鴆止渴，他也要先撲滅眼前的滔天大火！

御輦旁，曹婉兒（林悅）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。

泥漿裹滿了她的裙裾，濕透的斗篷沉甸甸地壓在身上，刺骨的寒冷讓她牙齒都在打顫。

但她顧不得這些，目光緊緊追隨著御輦中那個模糊而孤寂的背影。

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(fā)出的那種沉重到幾乎要將他自己壓垮的疲憊，以及那剛剛被強(qiáng)行喚醒、卻依舊在痛苦中掙扎的意志。

她成功了？至少，他沒有沉淪在含元殿的血腥和絕望里。她為他指出了一條路，一條布滿荊棘、險象環(huán)生，卻可能是唯一生機(jī)的路。

啟用老將，這步棋風(fēng)險巨大。那些功勛卓著的宿將，多年閑置，心中豈無怨懟？

他們彼此之間又有多少舊怨新仇？更別提朝中那些根深蒂固、盤根錯節(jié)的文臣勢力，必然會瘋狂反撲。

而侯君集……林悅記憶中關(guān)于他未來反叛的碎片，讓她心頭蒙上一層更深的陰影。

她的話，無異于在即將引爆的火藥桶上點燃了引線。

隊伍沉默地穿過尚在沉睡的長安城，抵達(dá)宮門時，天色已亮，但鉛灰色的云層依舊低垂，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
宮門守衛(wèi)看到御駕歸來，尤其是看到御輦旁泥猴般的曹貴妃和隊伍中抬著的、用布遮蓋的擔(dān)架（陳崇文尸體）時，無不駭然變色，慌忙跪倒，大氣不敢出。

李世民沒有回后宮，而是直接命令御輦駛向紫宸殿——帝國最高權(quán)力的核心，也是風(fēng)暴的中心。

“陛下！”隨侍的老內(nèi)侍高全看著李世民濕透的龍袍和蒼白的臉色，心疼得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，“您快更衣吧，老奴這就去傳太醫(yī)……”

“不必！”李世民的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，他邁步走向那張象征著無上權(quán)柄的御座，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。

他指著殿內(nèi)角落一個巨大的青銅炭盆：“給朕燒旺它！” 寒氣似乎已侵入臟腑，他需要熱量，更需要保持頭腦的清醒。

高全不敢再勸，連忙指揮小太監(jiān)們將炭火燒得通紅。熾熱的火焰跳躍起來，驅(qū)散著殿內(nèi)的陰冷濕氣，光影在李世民棱角分明的臉上劇烈晃動，更添幾分深不可測。

“你，”李世民的目光終于落在緊隨其后、同樣濕透狼狽的曹婉兒身上。

他的眼神復(fù)雜，審視、探究、一絲殘留的煩躁，還有那難以言喻的、微弱的暖意?！耙踩Q身干爽衣裳，就在偏殿。” 這已是難得的體恤。

“謝陛下?！辈芡駜盒闹幸慌硇卸Y。她知道，接下來的風(fēng)暴，她需要更清晰的頭腦去面對。

待曹婉兒匆匆在偏殿由宮女服侍著換了身簡單的宮裝，用熱帕子勉強(qiáng)擦了擦臉和頭發(fā)，重新回到紫宸殿時，殿內(nèi)氣氛已截然不同。

李世民依舊穿著那身濕冷的龍袍，坐在熊熊炭火旁，臉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現(xiàn)出一種異樣的潮紅，眼神卻銳利如鷹隼。

他已不再是廢墟上那個瀕臨崩潰的帝王，而是重新握住了權(quán)柄的君主，盡管身體搖搖欲墜，意志卻已如淬火的鋼鐵。

御案上，攤開著一張巨大的北疆輿圖。

幾個身著紫袍、氣息沉穩(wěn)、眼神銳利的官員正垂手肅立在一旁，他們是連夜被秘密召入宮的心腹，包括中書令房玄齡、侍中魏征、以及剛剛被賦予重任的兵部尚書王常

——他臉色灰敗，顯然回府換了衣服就立刻趕來，但眼神里除了恐懼，更多了一份豁出去的決絕。

高全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滾燙的姜湯，低聲勸著。

“陛下，龍體為重，您……”

“放下?！崩钍烂窨炊紱]看姜湯，目光緊鎖在輿圖上，“王常。”

“臣在！”王常一個激靈，連忙上前一步。

“三日期限，朕改主意了?！崩钍烂竦穆曇舨桓?，卻讓王常瞬間如墜冰窟。

“你只有一天一夜！明日此時，兵部所有關(guān)于北疆布防、糧秣儲備、將領(lǐng)名錄、歷年奏報的卷宗，

必須分門別類，全部送到朕的案頭！少一卷，晚一刻，你知道后果。”

王常額頭冷汗瞬間冒了出來，一天一夜！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(wù)！但他更清楚，這是皇帝在考驗他的極限，也是他唯一活命的機(jī)會。

“臣……臣遵旨！臣肝腦涂地，必不負(fù)圣命！”他幾乎是嘶吼出來，然后踉蹌著轉(zhuǎn)身，跌跌撞撞沖出殿門，時間就是他的命！

“玄齡，克明（魏征字）?！崩钍烂竦哪抗廪D(zhuǎn)向兩位重臣。

房玄齡和魏征同時躬身：“臣在?！?

“擬旨?！崩钍烂竦穆曇魩е蝗葜靡傻臎Q斷，“即刻起，詔命如下：”

“一、衛(wèi)國公李靖，授行軍大總管，總領(lǐng)北疆諸道行軍總管事，節(jié)制諸軍，便宜行事！賜天子劍，有臨機(jī)專斷、先斬后奏之權(quán)！

命其接旨后，即刻啟程，星夜趕赴朔州行營！”

“二、吳國公尉遲恭，授朔州道行軍總管，加授左武衛(wèi)大將軍，為先鋒，整軍備戰(zhàn)，聽候李靖調(diào)遣！”

“三、英國公徐世積，授并州道行軍總管，兼領(lǐng)并州大都督府長史，總督后方糧秣轉(zhuǎn)運，安撫流民，確保北征軍需無虞！”

“四、夔國公劉弘基，授代州道行軍總管；霍國公柴紹，授幽州道行軍總管；胡國公秦瓊，授云州道行軍總管；

蔣國公屈突通，褒國公段志玄，盧國公程知節(jié)，皆授行軍副總管，各率本部兵馬，限十日內(nèi)抵達(dá)指定防區(qū)，歸李靖節(jié)制！”

“五、陳國公侯君集……”念到這個名字時，李世民的語氣明顯頓了一下，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站在角落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曹婉兒，

然后才繼續(xù)道，“……授定襄道行軍副總管，歸于尉遲恭麾下效力。

令其戴罪立功，若有異動，或戰(zhàn)不力，二罪并罰，立斬不赦！”

一連串的命令，如同密集的戰(zhàn)鼓，敲打在紫宸殿每一個人的心上。

這些沉寂已久、甚至被刻意遺忘的名字，再次被賦予了煊赫的兵權(quán)！這幾乎是將帝國北方的安危，一股腦地壓在了這群老將的肩上！

房玄齡和魏征飛快地記錄著，臉色無比凝重。他們深知此舉的巨大風(fēng)險，更明白皇帝此刻的決心已不可動搖。

“陛下！”魏征忍不住開口，他素以直諫聞名，“侯君集此人，性情桀驁，昔年……”

“朕知道！”李世民猛地打斷他，眼中閃過一絲厲色，“非常之時，當(dāng)用非常之人！是虎是狼，拉出去溜溜便知！

若他真能撕碎突厥人的喉嚨，朕既往不咎！若他敢有二心……”他沒有說下去，但那冰冷的殺意已彌漫開來。

他看向魏征，“克明，你還有更重要的事。即日起，由你領(lǐng)銜，會同大理寺、刑部、御史臺，徹查戶部、工部虧空案！

凡涉案官吏，無論品級高低，一律嚴(yán)懲！抄沒家產(chǎn)，充作軍資！朕給你‘便宜行事’之權(quán)，遇阻撓者，可先拿后奏！”

這是將整肅朝綱、刮骨療毒的重?fù)?dān)交給了魏征這把最鋒利的刀。

魏征深吸一口氣，眼中精光爆射：“臣，領(lǐng)旨！必不負(fù)陛下所托！” 他知道，一場席卷朝堂的血雨腥風(fēng)，即將到來。

“玄齡，”李世民看向房玄齡，“調(diào)集所有能調(diào)動的國庫存銀、糧草，優(yōu)先保障北疆！同時，以朕的名義，發(fā)布《罪己詔》！”

“罪己詔？！”房玄齡和魏征都吃了一驚。

“對！”李世民的聲音帶著沉痛，“含元殿之事，陳相之死，朝政至此糜爛，北疆至此危急，朕……難辭其咎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