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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家洼的冬陽總是帶著股冷冽的暖意，斜斜地漫過塬坡，給家家戶戶的窯洞頂鍍上層薄金。王建國握著鐵釬鑿冰時，冰層下的水洼泛著幽藍，凍得他虎口發(fā)麻。這是公社組織的冬季水利工程，要在村口修座蓄水池，以備來年春旱。二十幾個漢子擠在凍土坑上，鐵釬與十字鎬碰撞出清脆的響，驚飛了蹲在崖邊覓食的寒鴉。

\"建國哥，接水！\" 小虎抱著陶罐跑過來，棉鞋在冰面上打滑。十二歲的男孩已經(jīng)能幫著運送砌池用的石料，此刻鼻尖凍得通紅，卻執(zhí)意要和大人們一起干活。王建國接過陶罐時，看見弟弟袖口露出的補丁 —— 那是秀蘭用建軍穿舊的校服改的，藏青色布料在一片灰撲撲的棉襖中格外顯眼。

\"歇會兒吧，喝口熱姜湯。\" 陳滿囤媳婦端著銅壺走來，壺嘴冒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細雪。她給每人碗里添湯時，特意多給小虎舀了勺紅糖，\"你姐在窯洞里教婦女們納鞋底呢，說要給修池的漢子們做新鞋。\" 話音未落，遠處便傳來此起彼伏的笑罵聲，幾個婆娘正抬著蒸籠往工地走，籠蓋縫隙里溢出的麥香，混著凍土的腥氣在塬上飄散。

晌午歇工，眾人圍坐在臨時搭起的草棚里。陳滿囤掏出旱煙袋，火星在草棚頂?shù)谋庀旅鳒纾篭"聽公社老張說，明年開春要包產(chǎn)到組了，咱這蓄水池修好，說不定能試著種點經(jīng)濟作物。\" 他忽然用煙袋鍋戳了戳王建國，\"你家建軍快放假了吧？聽說大學(xué)里能看報紙，知道外頭的新鮮事。\"

提到建軍，王建國捏著饃饃的手頓了頓。弟弟上次來信說，學(xué)校圖書館能看到《人民日報》，上面講了好多南方農(nóng)村搞聯(lián)產(chǎn)承包的事。他望著草棚外結(jié)著冰花的棗樹苗，想起秀蘭昨晚在油燈下縫補的帆布包 —— 那是用建軍寄回來的舊書包改的，說是要裝他帶回來的書。

臘八前三天，村口的狗突然狂吠起來。王建國正在蓄水池砌最后一層石塊，聽見小虎喊 \"哥回來了\"，鐵釬 \"當(dāng)啷\" 落地。建軍穿著洗得發(fā)白的藍布衫，肩上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，布鞋上還沾著長途車帶的黃泥巴。半年沒見，他瘦了些，卻比走時挺拔，胸前別著的?；赵诙栂麻W著光。

\"哥！姐！\" 建軍的聲音帶著哽咽，看見秀蘭從窯洞里跑出來，鬢角的白發(fā)比上次更多了。秀蘭卻笑著捶他肩膀：\"瘦成桿兒了，是不是沒好好吃飯？\" 說著便去接他的包，觸到里面硬邦邦的書本，眼淚突然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 ——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，弟弟在外面世界的痕跡。

當(dāng)晚，王家窯洞擠滿了人。陳滿囤舉著建軍帶回來的塑料涼鞋，稀奇地左看右看：\"這玩意兒能走路？不怕扎腳？\" 李家大爺湊在油燈前，盯著建軍鋪開的《全國農(nóng)業(yè)科技簡報》，渾濁的眼睛映著鉛字：\"這上面說的 ' 地膜覆蓋 '，是給土地蓋被子？\"

建軍蹲在炕沿，用樹枝在灰土上畫示意圖：\"地膜就是塑料布，鋪在地里能保墑，咱這兒開春種高粱時可以試試。\" 他忽然掏出個玻璃瓶，里面裝著深褐色的粉末：\"這是學(xué)校實驗室配的肥料，含氮量高，適合咱的黃土地。\" 王建國摸著玻璃瓶光滑的表面，想起自己在供銷社見過的化學(xué)肥料袋，突然覺得弟弟手里握著的，是比黃土更珍貴的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