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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默的報道登報那日，瑞蚨祥的門檻險些被踏破。穿陰丹士林布衫的女學(xué)生舉著報紙擠在柜臺前，指著照片里小梅花的棉胎問：\"這'會呼吸的棉花'可能訂制？我要繡《荷塘月色》的段落！\"賬房先生的算盤珠潑水般響了一上午，最后索性把\"慈幼院七彩\"絲線標(biāo)成非賣品——全留給孩子們繡課本插圖。

林蝶衣捏著報紙笑倒在繡架上：\"陳大記者這標(biāo)題起得妙，連百樂門掃地阿婆都來討教'棉絮認字法'。\"她忽然用繡花針挑起塊蟹殼黃，\"昨兒周行長夫人送來十匹英國呢料，說是要給孩子繡英文字母被——您猜我回她什么？\"

\"總不會是教她繡吳語拼音？\"陳默的鋼筆尖正卡在\"播種春天\"的\"播\"字上。

\"我說這活兒得加錢！\"林蝶衣的銀剪子咔嚓絞斷金線，\"每繡一個字母，周家銀樓就得捐套文具！\"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，驚得柜頂虎紋貓打翻絲線筐，五彩絲線瀑布般瀉在陳默的采訪本上，恰巧蓋住\"前線緊缺\"的潦草筆記。

慈幼院義賣當(dāng)日，吳嬸的生煎攤支在百樂門霓虹燈下。三十床繡品棉胎高懸在舞廳水晶燈旁，被旋轉(zhuǎn)彩燈照得如同星河倒懸。彈棉匠老李臨時客串拍賣師，棉弓繃出的嗡鳴竟與爵士鼓點奇妙合拍。

\"接下來這件不得了！\"老李踩著探戈節(jié)奏掀開棉胎，\"閘北女校捐的算術(shù)題錦被——\"他故意拉長音調(diào)，\"三乘七等于二十一，錯一針扣顆桂花糖！\"競價聲浪中，林蝶衣的翡翠鐲子突然飛上拍賣臺，叮當(dāng)砸在老李的銅鑼上。

\"這鐲子抵二十床棉胎！\"她踩著玻璃鞋旋進光暈，\"條件是買主得教孩子們打算盤！\"滿場哄笑間，周行長夫人鑲著翡翠的胖手率先舉起：\"我們銀樓認捐五十套算盤！\"

陳默的鏡頭追著翡翠鐲子轉(zhuǎn)，忽然瞥見棉胎暗紋里藏著張藥品清單。他剛要湊近，卻被個穿開襠褲的娃娃扯住褲腿：\"記者叔叔快拍！我的'汽車被'被洋人買走啦！\"孩子手里的太妃糖化在棉線上，粘住半張盤尼西林提貨單。

午夜散場時，林蝶衣的發(fā)簪勾住了義賣橫幅。陳默替她解圍時，嗅到她袖口沾染的淡淡藥香：\"吳嬸往蟹粉里摻了當(dāng)歸？聞著像仁濟堂的方子。\"

\"就你鼻子靈！\"林蝶衣甩開纏在簪子上的線頭，\"慈幼院女娃們熬夜繡被面，總得燉些補湯。\"她忽然把發(fā)簪擲向暗處，驚飛只偷吃殘渣的野貓。月光照亮簪頭碧玉蝴蝶時，陳默分明看見貓尾掃過的墻根處，堆著二十個印著瑞士商標(biāo)的藥箱。

晨光染紅蘇州河時，新到的《申報》在碼頭捆扎。賣報童清脆的吆喝驚起白鷺：\"看最新消息！棉絮里長出盤尼西林森林！\"陳默咬著粢飯團翻看副刊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在混亂中拍下的\"汽車被\"照片上，跛腳男孩的笑臉旁，瑞士藥箱的倒影在車窗玻璃上清晰可辨。

\"下回標(biāo)題該叫《會算術(shù)的藥箱》？\"林蝶衣的繡花針在晨光里穿梭，將周家銀樓捐的銀絲線繡成慈幼院新?；?。忽然有個裹著頭巾的婦人閃進瑞蚨祥，往柜臺扔下整匹駝絨料：\"給我繡套洋文課本！要...要能裹著過冬的！\"

賬房先生的老花鏡滑到鼻尖：\"太太，這是英國進口呢...\"

\"管它哪國產(chǎn)！\"婦人掀開斗篷，露出袖口的紅十字標(biāo)志，\"教會醫(yī)院缺繃帶，這些料子裁開能當(dāng)教具！\"她忽然壓低聲音，\"下批貨周四到十六鋪碼頭，勞駕繡娘們...\"話沒說完，被門外黃包車夫的吆喝打斷。

陳默的鋼筆懸在\"春日播種人\"的標(biāo)題上，筆尖顫動如待飛的蝶。林蝶衣的銀剪子咔嚓剪斷線頭，將繡著乘法表的繃帶卷拋給他：\"勞駕陳記者添個副標(biāo)題——就說慈幼院的姑娘們，能把戰(zhàn)場繃帶繡成數(shù)學(xué)迷宮！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