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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淚在滿是皺紋的臉上縱橫，白發(fā)發(fā)散，在風(fēng)中和哭聲中飄零，看著讓人心憐。</p>

舒友良看著，不由地暗嘆一聲。</p>

不想旁邊圍觀的百姓突然有人大聲喊道。</p>

“我呸！干了那么多壞事，現(xiàn)在知道哭了？晚了！”</p>

“老賊！徐家當(dāng)初侵占那么多田地，逼得那么多百姓無家可歸，哀嚎哭泣時，你在干嘛？</p>

現(xiàn)在大禍臨頭知道哭了？我呸！”</p>

徐階整個身子定在那里，哀莫大過于心死，此時的他想放聲大哭，卻怎么也哭不出來。</p>

他看了一眼周圍的百姓，數(shù)千上萬之眾，都是剛才跟著押送隊伍，從審案廳跟到這里。</p>

數(shù)千上萬雙眼睛，以前滿是崇敬、巴結(jié)、惶恐和諂媚，現(xiàn)在全是不屑、冷然、譏諷和憤怒。</p>

徐階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，艷陽高照，陽光普照，他卻覺得寒冽刺骨。</p>

下午審案廳繼續(xù)審理復(fù)興社謀逆大案。</p>

主犯、次主犯、同犯、從犯，合計一千七百七十二人，涉及官員五百九十一人，江南世家六百七十五戶。</p>

崔采虎只是對從犯等人進行了最低流配五千里的裁定量刑，至于涉案的官員和江南世家，江蘇按察使梁圣韜宣布，已經(jīng)會同錦衣衛(wèi)鎮(zhèn)撫司、警衛(wèi)軍，將涉案的官員和江南世家，全部控制住，等候?qū)０附M再處理。</p>

會審剛一結(jié)束，王世貞、王世懋兄弟，連同屠隆、潘之恒，連夜包船離開蘇州，奔回太倉，仿佛晚一步走，他們也會被一并抓起來。</p>

胡應(yīng)麟、沈明臣卻留了下來，在呂用的邀請下，一同前往金陵。</p>

船上，王世貞、王世懋兄弟，與屠隆、潘之恒八目相對，許久說不出話來。</p>

一直到船過了昆山不停，繼續(xù)行駛在前往太倉的河道上，王世懋才開了口。</p>

“算下來，復(fù)興社謀逆大案，波及江南世家六百七十五戶，數(shù)得著的詩書顯文、鐘鳴鼎食之家，幾乎為之一空。</p>

我還看了名單，次主犯、同犯和從犯名單，江南名士大儒有四百余人名列其中，據(jù)說已經(jīng)被警政廳給系數(shù)緝拿，正在候?qū)彙?lt;/p>

巨濤海浪，讓人猝不及防啊?！?lt;/p>

王世貞看了一眼王世懋，長舒一口氣，幽幽地說道。</p>

“某聽一位好友說過幾句話，都是皇上在某些部門閉門會議上講的話。雖然沒有大肆宣揚，但是都做了筆錄，歸了御檔，知情的官員都在傳播揣測?！?lt;/p>

王世懋、屠隆、潘之恒都打起了精神，認(rèn)真地聽了起來。</p>

“一是先進的生產(chǎn)力，必須有合適的生產(chǎn)關(guān)系。這句話，我曾經(jīng)百思不得其解。這次蘇州會審，江南世家遭受沉重打擊，我居然突然開悟了。”</p>

“兄長，這兩者有什么關(guān)系嗎？”</p>

“我猜測啊，工商大興，上海、灤州、太原各種新穎之物層出不窮，新式水力畜力紡紗機、織布機、高爐、鍛造機，煤鐵、棉布、水泥，以我們意想不到的速度在飛快產(chǎn)出。</p>

還有此前一直有經(jīng)營，比較熟悉的絲繭、綢布，也在日異月新。</p>

海面上有高如城墻可摧城毀國的大帆船，不僅一舉經(jīng)略南海，還泛海各處，去我們從沒想到的地方。</p>

或許，這就是皇上所說的先進生產(chǎn)力?！?lt;/p>

王世懋、屠隆和潘之恒都是聰慧之人，對視一眼，猛地也領(lǐng)悟了，“在皇上眼里，大部分江南世家，不接受新興的先進生產(chǎn)力的這些縉紳豪右們，就是不合適的生產(chǎn)關(guān)系！革除掉，然后換上新的，適合的生產(chǎn)關(guān)系。”</p>

王世貞不置可否，“或許吧，皇上的用意到底如何，我們不得而知。不過好友跟我說過的，另一句皇上說過的話，讓我記憶猶新?！?lt;/p>

“兄長，哪句話？”</p>

“不換思想，就換腦袋?！?lt;/p>

王世懋、屠隆和潘之恒駭然地對視一眼，喃喃地說道：“皇上之雄才偉略，勝過太祖皇帝啊?！?lt;/p>

數(shù)日后，一艘官船在河道里向上海方向行駛。</p>

船艙里，皇甫檀正拿著一份奏章仔細地看著。</p>

這是海瑞對蘇州會審復(fù)興社謀逆案、南闈舞弊案、禁書案以及大小作奸犯科案，做了一個總結(jié)，全寫在這份奏章里。</p>

拜發(fā)前，叫學(xué)生皇甫檀校正，其實就是指點他，讓他學(xué)習(xí)如何寫奏章，如何讀奏章。</p>

座船行駛地非常平穩(wěn)，河風(fēng)從窗戶吹進來，帶著淡淡水腥味，拂在人臉上，有點涼爽，有些溫柔。</p>

海瑞坐在另一邊，跟舒友良在下棋，不是圍棋，是象棋。</p>

舒友良讓海瑞一馬一炮，兩刻鐘下來，海瑞撥動僅存的一名卒、一匹馬、一只象、一個士，在舒友良雙卒單炮單車單馬的如潮攻勢下，苦苦支撐著。</p>

“老爺，我讓你悔一子?！笔嬗蚜夹ξ卣f道。</p>

海瑞冷哼一聲，繼續(xù)負隅頑抗。</p>

張道、趙寬、王師丘在外面巡視著，方致遠在海瑞旁邊坐著，大腿都拍青了。</p>

“方哥兒，你真是條漢子，下棋不語真君子，你寧可把大腿都拍青了，也不愿出聲?！笔嬗蚜冀o方致遠豎了個大拇指。</p>

船艙里一片祥和，皇甫檀卻臉色越發(fā)地難看，額頭上滿是白毛汗。</p>

終于，舒友良啪的一聲。</p>

“將軍，老爺，你沒棋了?！?lt;/p>

“輸了就輸了。勝敗乃兵家常事，老爺我不放在心上。”</p>

舒友良嘿嘿一笑，轉(zhuǎn)頭看到皇甫檀的樣子，很是驚訝，“浩舉啊，我當(dāng)年，寫得讓人坐立不安?！?lt;/p>

舒友良撇了撇嘴，“我們老爺上疏，那是舉世矚目，一疏出，萬千人坐立不安。嘶，浩舉，你又不是作奸犯科之輩，何至于讀老爺?shù)淖嗾?，讀得坐立不安？”</p>

海瑞走過來，淡淡地說道：“浩舉是在為老夫擔(dān)心。</p>

老夫這份奏章一上，算是幫張叔大解了圍。萬千指責(zé)和斥罵，就不會對著正在大行考成法的他，會轉(zhuǎn)向老夫。</p>

老夫會取代張叔大，成為官紳士林最恨的人。”</p>

舒友良嚇了一跳：“比張叔大還要招人恨？那豈不是我出門都要被人打悶棍？老爺，要不我們還是悠著點，先讓張叔大在前面把仇恨招完了，我們再上？”</p>

海瑞站在窗外，指著外面一處碼頭，一艘船正在載人。</p>

“看到了嗎？那是在干什么？”</p>

方致遠探出頭看了一下說道：“那是老爺以撫臺名義下令各府縣不得阻攔百姓向嘉定、上海和吳淞進發(fā)，還鼓勵上海那邊的廠家租船過來接找工的百姓。</p>

這船就是來這些百姓的?！?lt;/p>

百姓有男有女，有老有少，衣衫襤褸，攜家?guī)Э?。但他們臉上滿是笑容，充滿了期待，沿著挑板登上了通往希望的船只。</p>

海瑞看著這些百姓，嘴角掛著微笑，眼眶濕潤，悠悠地說道：“道之所在，雖千萬人，吾往矣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