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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時間，長洲碼頭上名士遍地走，青袍不如狗。</p>

王世貞上岸就問友人：“少湖公可有到蘇州？”</p>

友人答道：“少湖公昨日到姑蘇，入住寒山院?！?lt;/p>

“待某先去拜訪少湖公，再與爾等相會?！?lt;/p>

這么著急？</p>

眾人面面相覷，最后還是依了王世貞。</p>

送他上了馬車，其余眾人分成兩大波，分別簇擁著王世懋、屠隆等人和呂用，一并涌去了拙政園。</p>

馬車疾行，趕在日落前，王世貞來到了寒山院。</p>

徐階聽到王世貞剛下船就來拜訪自己，連忙把他請到書房。</p>

見了面，寒暄兩句，王世貞就迫不及待地說道：“少湖公，何不退一步海闊天空？”</p>

徐階捋著胡須，雙眼閃著精光問道：“退一步？鳳洲，你怎么知道只需要退一步呢？”</p>

“少湖公，需要退幾步就退幾步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?！?lt;/p>

徐階眼睛微微一瞇，“原來鳳洲匆匆趕來，是當說客的？受了誰的托？老夫聽聞伱與呂用同行，難道是受了他的托？”</p>

“少湖公，呂用不是楊金水，他不會管東南地方上的事。徐府是興還是亡，東南士林是死還是亡活，與他無干。</p>

他來蘇州，只是來看戲，不會出頭，更不會托學生來當說客?！?lt;/p>

徐階看著王世貞，眼睛里浮現(xiàn)出難以察覺的感動。</p>

疾風知勁草。</p>

危難之際，與自己往來不多的王世貞，甘冒風險前來勸說自己，比那些裝聾作啞的門生故吏，強多了。</p>

“鳳洲啊，你在二月初一大朝會的壯舉，讓老夫心折不已?？上О?，過去幾年，老夫一直明哲保身，不愿挺身而出，維護朝綱，最后落得如此下場，也是罪有應得。</p>

你可以退，王家可以退。老夫怎么退？徐家怎么退？”</p>

王世貞繼續(xù)勸道：“少湖公。當年嚴嵩都可以退，一退再退，為何少湖公不能再退。”</p>

徐階臉色猛地發(fā)紅，雙眼閃過慍色。</p>

王世貞察覺到徐階的異常，連忙解釋道：“嚴嵩乃天下奸臣之首，少湖公是三朝柱石，文臣楷模，當然不可同日而語。</p>

學生只是打了一個不恰當?shù)谋扔?。?lt;/p>

徐階臉色緩緩恢復正常，但嘴角的不屑之色，依然掛著不屑。</p>

“嚴嵩父子惡貫滿盈，為了保命，當然要一退再退。老夫清白一生，行得正坐得端，何須屈尊畏讒言，一退再退？”</p>

王世貞無語了。</p>

少湖公，你跟皇上相處不是一天兩天，他的性子你還不知道。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，怎么會搞出這么大動靜。</p>

好幾次，神捷軍調(diào)至蘇州的話都到王世貞嘴邊，但終究沒有說出口。</p>

徐階在蘇州耳目眾多，神捷軍調(diào)動這么大的動靜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？</p>

知道了還不以為然，還認為皇上和海瑞依然奈何不了自己，說明他還是高估自己的聲名，或者說高估徐府上下的品行，又低估了皇上的手段和決心。</p>

徐階還在用對付世宗皇帝那一套，來對付皇上。</p>

不行啊，少湖公！</p>

時代不同了！</p>

連我醒悟到了，少湖公，你怎么還不明白呢？</p>

或許他身在局中太久，難以跳出來。</p>

又或者運籌帷幄、屢戰(zhàn)屢勝，自持見慣了大風大浪，不屑這點風波。</p>

少湖公，水性越好，越容易溺亡。</p>

看著王世貞臉上的神情，徐階捋著胡須，眼睛里閃著難以言明的光。</p>

“鳳洲，你能來，老夫感激不盡。</p>

老夫宦海浮沉數(shù)十年，如履薄冰數(shù)十載，位極人臣，青史當可留名。有些事，你們可以做，老夫卻不能做。</p>

鳳洲，知道寒山院之名來歷嗎？”</p>

“少湖公，學生知道，前唐貞觀年間，浙江天臺剎名僧寒山曾住于此，后有前唐高僧希遷禪師于此創(chuàng)建伽藍，遂額曰‘寒山院’?！?lt;/p>

徐階點點頭：“寒山曾問拾得，‘世間有謗我，欺我，辱我，笑我，輕我，賤我，惡我，騙我，如何處治乎？’</p>

鳳洲，拾得如何答的？”</p>

王世貞看了徐階一眼，答道：“拾得答曰，‘只是忍他，讓他，由他，避他，敬他，不要理他，過十年后，你且看他！’?！?lt;/p>

聽徐階表明了心跡，王世貞也不再勸了，拱手長揖道。</p>

“少湖公，言盡于此，請多多珍重。”</p>

離開寒山院，馬車噠噠而去。</p>

咚咚的鐘聲，悠悠響起，王世貞挑起窗簾，回望暮色中的寒山院。</p>

“綠楊白鷺俱自得，近水遠山皆有情。萬物盛衰天意在，一身羈苦俗人輕。少湖公，你為何就是悟不透這天意呢？為何不能如俗人一般，放下羈苦一身輕呢？”</p>

接風宴上，王世貞心事重重，勉強笑著跟眾人說了幾句，然后直言道：“明日江蘇巡撫海公在督糧道署衙門，公開會審，事關(guān)重大，萬民牽掛。</p>

我們還是早早散去，好生歇息，明日一早，趕去聽審吧。”</p>

眾人都稱大善，于是各自散去。</p>

一夜無語。</p>

第二天一早，朝陽剛從東邊跳出，督糧道署衙門前就聚集了上千人，都是從各地聞訊趕來的官宦縉紳、名士大儒、生員舉人。</p>

東南文俊，皆聚于此。</p>

嘎吱一聲，朱色的衙門大門，在萬眾矚目中，被緩緩推開。</p>

二十四位警員走出來，分列大門左右。緊接著數(shù)百警衛(wèi)軍軍士從大街兩邊列隊走過來，把督糧道署衙門圍得水泄不通。</p>

氣氛一下子緊張了。</p>

“徐相國來了！”</p>

一聲喊聲，如同暮鼓晨鐘，震撼著所有人，</p>

目光齊刷刷向一頂青呢軟轎聚集，然后沉寂的衙門前頓時鮮活喧鬧起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