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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飯桌上沒有酒，只有茶。

茶一般是中午就提供的，這幾天的茶葉也沒重樣。晚上會換成助眠的茶葉，或是糖水花茶。單是酒水，是每天晚上重新準備的，但今夜沒有。

云霏若覺得自己被針對了，也是理所當然。但仍然沒人能看出她的表情，她總將情緒藏在一種平淡無奇的淺笑之下。即使那嘴角的弧度微不可見，內(nèi)里深層的冰寒又不自覺地涌出，將那一點溫和的善意也悉數(shù)掩蓋。

“今天要休息嗎？”云霏的語氣頗有些無所謂，“再怎么說也有九天?！?

阿德勒倒是單刀直入：“天權(quán)卿的事，在座的，也不知有幾人清楚?！?

“總感覺當事人不在時，我們兀自在背后議論，很不禮貌呢?！?

殷紅絕不是當真為虞府考慮。她只是這么說說罷了。

“在座的各位朋友中，應該沒有人比玉衡卿更了解天權(quán)卿的事吧？”羿昭辰忽然這樣說了，“畢竟聽聞他們從前朝起，就與戲樓有所往來?！?

云霏淡淡地拿起茶杯：“若是生意的話，倒是確有其事。但那也是與我祖輩的交情。霏云軒幾代單傳，到了我這兒，也沒太多關(guān)系了?！?

“畢竟，虞家沒落得很快。”施無棄毫無避諱地說。

但這話，以云霏的立場來講，也不算中聽。畢竟現(xiàn)在的文娛活動太過豐富，看戲聽曲早就不是主流的消遣方式?，F(xiàn)在還愿意光顧這條街的，都是打前朝活到現(xiàn)在的老家伙們了。霏云軒的消費水平絕不算低，目標群體的數(shù)量越來越少。能撐到現(xiàn)在，一直在靠幾位大客戶支持。

再往后呢？等他們都老了，都死了，又該如何？那些老家伙的兒孫，自然也只喜歡外來的新鮮物。或許，憑云霏四海云游的經(jīng)驗，內(nèi)陸對戲曲的需求依然很大。但她走不了，霏云軒的根生在曜州的土地。

“那不如，煩請玉衡卿為我們多說幾句？”

羿暉安終于開口了。開腔如開槍，充滿了一股挑釁似的火藥味兒。

“畢竟有能力讓她沒來到現(xiàn)場的，也只有您了?！?

大家都安靜地注視著云霏。他們很好奇，孤立無援的她會如何答復。只有梧惠提心吊膽，她一點兒也不希望餐后甜點的時間變成了罵戰(zhàn)。

“這就是您聽故事的態(tài)度嗎？”云霏竟尖銳地回應道，“連瓶好酒都不舍得上呢，還想讓我費兩日的口舌?！?

這反應確實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?？磥?，她比一些朋友設想得更難對付。羿暉安也沒有繼續(xù)為難。她拍了拍手，就喊人準備一瓶威士忌來。

然而就在此時，天花板上的吊燈閃了又閃。所有人的視線挪到上方。過了一會兒，光線又恢復正常。白冷解釋道：

“抱歉。連續(xù)下了兩天雨，線路可能有些故障?！?

“也是常事。老城區(qū)總這樣。”羿昭辰無所謂地說。

這本不該對幾人的心情有任何影響。然而，這種恐怖小說里的情節(jié)，必然有將其與恐怖本身畫上等號的理由。很快，他們就聽到一種奇異的聲音。

吱呀聲從樓梯上傳來。這樓梯是極穩(wěn)的，他們上上下下走了幾天也不曾有過問題。不過，這種聲音也不像是木質(zhì)結(jié)構(gòu)本身的松散導致。它更像是有人不好好走路，深一腳淺一腳，刻意從樓梯上制造出動靜來。

人們的目光被吸引過去，幾個警衛(wèi)也攥緊了槍。

聲音越來越大了?，F(xiàn)在沒有下雨，這讓雜音更加清晰。頂上的吊燈又閃了一下，停頓了數(shù)秒。但已不再能吸引他們的目光。因為那一刻，他們都看清了，一瞬間的黑暗讓窗外的路燈成為唯一的光源，一道影子從樓梯的轉(zhuǎn)角出現(xiàn)。

警衛(wèi)齊刷刷地舉起槍，對準了那個來路不明的人。

在座的各位無不睜大眼睛。尤其是梧惠，有那么一刻，她連呼吸都停滯了。

那纖弱的無力的身影，分明是……

施無棄站起來，在眾目睽睽下走向了那個女孩。警衛(wèi)一刻不敢大意，其中一部分人的槍口指向了施無棄。羿暉安大喝一聲：

“把槍都放下！”

他們齊刷刷地放下了槍。梧惠也站起身。那一刻，她分明覺得自己的雙腿還在發(fā)抖。但顧不上害怕，另一種形似驚喜或訝異的情緒占據(jù)了主導。莫惟明也離開了座位，緊跟著梧惠走上了樓。

他們都沒有說話，而是各自默契地跑向自己的住所。梧惠拿出了一條毯子，莫惟明則拎出了大箱子里小巧的醫(yī)療箱。

他們都看到了——從樓梯上一路蔓延，跟隨到墨奕腳邊的、醒目的痕跡。

他們已經(jīng)用了最快的速度。下樓后，那姑娘已被暫時安置到茶室。茶室相對獨立，突向房間內(nèi)的一半，與突向外部的一半，各有一扇門。

一道半透明的藍色液體，從樓梯口向茶室延伸。

吊燈快速閃了兩下，地面上的痕跡發(fā)出明亮的幽光。

莫惟明和梧惠趕過去，沒人阻攔。他們看到白冷準備了一杯溫水，遞到施無棄手邊。施無棄低聲道了謝。梧惠也遞過了毯子。

莫惟明從箱子里抓出一把醫(yī)用棉和酒精，小心地幫她清理臉上的痕跡。梧惠終于能仔細端詳她的模樣了。是墨奕，沒有錯……只是她瘦了些，手臂摸起來也很冷。天氣早就轉(zhuǎn)涼了，尤其是這陰雨綿綿的時節(jié)，她只穿了一件輕薄的單衣。衣服并不合身，松松垮垮的，不像她本來的衣服。

她呆呆的，沒有任何表情，也不說任何話。梧惠總覺得她的身上，流露出一種讓人陌生的氣息。她看向這孩子的眼鏡——她直視前方，但眼里并不映出任何事物。奇怪的是，她分明記得，墨奕的眼鏡本如她的頭發(fā)一樣黝黑，可此時卻呈現(xiàn)出一種獨特的藍色。

這種藍色，她很熟悉。

“抱歉，我不知道，該不該說……”

梧惠看向施無棄。他默許地點頭，梧惠才敢繼續(xù)開口。

“你們能看到嗎？她的眼睛，還有……那些痕跡?！?

“什么痕跡？”白冷不解。

“如果你說的是地上的，恐怕在其他人眼里，看不出端倪。”施無棄說，“對他們來說，就像是莫名的水漬吧……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”

莫惟明短暫地停手，微低下頭，視線上移，錯開鏡片去觀察墨奕的臉。的確，那種來路不明的藍色消失了，她只像是剛洗完澡，或是淋了一場不大的雨。也正在此時，窗外又響起淅淅瀝瀝的聲音。小雨又下起來，空氣中的土腥逐漸濃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