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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良玉返回薊州城，將王樸臨時下筆，一封文白不通的親筆信呈于高起潛前，后者粗略過目，牙根磋磨，王樸在這封信中以薊州城為質(zhì)，叫價五萬兩贖城銀，這還不止，又以不兵臨京師城下為條件，所謂皇顏費(fèi)五萬兩。他手在抖，心在吼：“好你個王樸，你個臭不要臉的叛將，皇顏費(fèi)是個啥玩意兒，你，你這無父無君的大奸雄，你比那一口“陛下何故造反”的高澄更為震古爍今，我高某雖為閹人，也比你強(qiáng)上百倍，至少我還念著皇恩浩蕩，從來忠心耿耿時刻不敢忘，你這奸雄別得意，我遲早要將今日事具細(xì)皆刻成碑文，教后人得知你的真面目，使世人不受蒙蔽，咒你遺臭萬年，永世不得翻身，你個王八球兒。”

鐘知府從旁觀之，只見高起潛那臉上忽青忽紫的隱恨作色，不禁心里輪番絞痛，在問信中所謂與不敢問之間天人交戰(zhàn)。

“你要看就看，看了就自個兒找僻靜地自盡去?！备咂饾撜跉忸^上，瞥見那鐘知府畏畏縮縮又不敢不舍，就氣不打一處來，著惱之下將書信甩了出去，沒好氣怒道，那書信嘩啦一聲悠悠飄落紅毯，左良玉忙上前捂住書字一面，折起小心呈茶幾上。

“他，開了條件嗎?！辩娭勓怨惶痤^來，眼角都不敢去瞄，連高起潛這等君前紅人都是這幅如臨大敵的神色，可見信中必有極為不妥的犯上逆言，這要是看了不立即與王樸拼命，那就真是死罪不赦。

“有，叫價十萬兩，送去后立撤五十里，承諾不攻城也不會去京師，左良玉，你和王樸有些交情，他說話能算數(shù)嗎?！备咂饾搯柕?

“莫將不敢斷言?！?

“十萬兩，多了，我們庫銀搬空也就能籌七萬兩?！辩娭疄殡y道。

“那是軍餉，如何敢動，兵部，戶部每月都來查賬一次?！弊罅加衩μ嵝训?。

“怎么，你想把自個兒摘出來嗎?！备咂饾摵憜柕馈?

“不敢，高督軍冤枉莫將，莫將以為，既然是神甲營索要欠餉，咱們就以此為由，聯(lián)名上表給王樸請餉?！弊罅加裾f道，心里卻是在冷笑：你個閹人懂個屁，過幾日，潰兵四處搶掠，京畿的權(quán)貴們個個手眼通天，他們糟了殃，左右不過幾日就能鬧上朝廷，是時便有萬分情面也攔不住朝廷下派欽差，薊州城下的這場大潰敗如何捂得住，與其諱敗飾非，臨頭扣下一個欺君大罪。倒不如老老實(shí)實(shí)做個守本分的忠臣，多少討些皇帝的喜愛，生死皆帝恩，這帝心一念喜愛或可作生機(jī)一縷。

高起潛聞言啞然，心堵不已，他冷眼斜視左良玉，后者心里發(fā)麻卻臉上依舊含卑淺笑。

“左代節(jié)制莫非是有破，說服王樸的手段嗎，只要薊州城能保住，京畿不受滋擾，圣上平平安安，那本督何必妄自作賤，給王樸送銀子去?！备咂饾撟縻紤袪钛缘?。

“沒有，王樸這人無父無君，我和他相交也不深，若不給他銀子，實(shí)難擔(dān)保他不會攻過來?！弊罅加窨弈樀?，此次王樸對他冷淡了許多，這是個為了寵妾不認(rèn)親媽的主，本性薄涼至此，彼輩乃梟雄惡胚。

“那倒也罷了，本督今兒就進(jìn)京去，如何與圣上分說今日之?dāng)∧??！备咂饾摴首鳛殡y的苦惱道。

“高，高公公，你要走了？”鐘知府聞言，頓時面如死灰，哭喪著臉問道。

“哎，此時不走，留下來等死嗎?！备咂饾摼従弿囊巫由掀鹕?，目光較有興致的挨個停留堂中鐘左二人。

“左節(jié)制，你倒是給個準(zhǔn)話，你能守住城嗎。”鐘知府關(guān)心則亂，只作哀求狀。

“我有個法子，或可守住，也說不準(zhǔn)?！弊罅加駨?qiáng)作歡顏，揚(yáng)起頭道

“哦?！薄鞍??！碧弥懈哏姸擞犎欢?，前者半分不信，后者將信將疑。

“王樸并不知道我們城內(nèi)沒有兵，可用虛張聲勢之計，王樸兵少，又是孤軍在外，按常理來說，以他的處境攻堅城實(shí)為不智，只要讓他以為城內(nèi)兵馬過萬，他就不免左右為難，到時候，我們再討價還價，湊出三千兩銀子將他打發(fā)了，未必不可?！弊罅加衲樕系蒙?，這段日子他們?nèi)损A銀過手，各撈足厚，區(qū)區(qū)三千兩銀子倒不難私下湊足。

“那就先試一試吧，橫豎死馬當(dāng)活馬醫(yī)?！备咂饾撘埠懿粯芬獍迅畮彀峥?。王樸是個什么玩意兒，居然伸手來搶他的銀子，畜生。

“真不愧為智將也，此計妙哉?！辩娭莻€文人，格外迷信書上演義的計較，只道如此奇謀手段頗得孔明之神韻，而歷數(shù)三國演義中諸般奇計，無不用則必成，更每回必盡全功無絲毫差漏，可見自古用計，得計者多，而失計者寡，幾無可慮也，王樸怎么也不比那曹操，司馬懿高明，豈能容他逆天改命，今日有幸恰逢其會，未知禍福耶，堂中此刻一縷智慧之光冉冉升起，鐘知府抬頭一陣眼暈，依稀那光影狀似羽扇綸巾。

會畢各散，高起潛返行轅，落坐呡了口清茶，有美婢挨到腳邊給他捏腳。

“去?！备咂饾摵翢o興致，不耐煩將她一腳蹬開，美婢臉上驚惶，然而萬不敢吱聲，只怯生生的

起身施禮，落荒而退。

高起潛右手五指深按左胸，其心跳動的肆意分明，仿佛手指正扣著一只鮮活的野兔子，自問：我這是怎么了，自從城下潰敗以來，這顆心就猛跳不止，似要大難臨頭一般。

“王樸，那小兒會不會陰我啊，把今日之?dāng)⊥ㄟ^徐光啟給捅到朝廷上，照理來說，我與他沒有仇隙，也不礙他前程，不至于啊。”高起潛靜下心來，苦苦揣摩今日得失，這是他多年養(yǎng)成的慣習(xí)，曾多次幫他化險為夷，是格外上用的好處。“不止是王樸，那姓鐘的知府，還有左良玉皆不可靠，能害我的人，想害我的人都多了些，娘的，怎么就落到這步田地，圣上令我好好守城，我卻去跟王樸，那天下無敵的神甲營野戰(zhàn)，失算，瘋了?！?

“干爹，兒子打聽到消息了?！备咂饾撜诤薜囟逯_，門開傳來刺耳的尖氣呼喚，聽音這是他帶出京的干兒子黃好來，往日倚重的親信之一。

“這么快嗎?！备咂饾撚行┮馔猓謫柕溃骸叭绾文??！?

“原來王樸在薊州城內(nèi)還有一個熟人，是個木匠，名叫賴子陳，啊，這是個諢名，估計就是個下九流?！秉S好來回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