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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回 殺翟讓李密負友 亂宮妃唐公起兵
有詞曰:“榮華自是貪夫餌,得失暗相酬。戀戀蠅頭,營營蝸角,何事能休?……”(詞牌“青衫濕”)這世間兩類人比比皆是:窮困潦倒時,與人推心置腹、情同手足;一旦身處富貴、手握權(quán)柄,言行舉止便與從前判若兩人,時時防人算計,刻刻怕自己跌落云端。這個毛病,十個人里倒有九個犯。歸根到底,是天賦資質(zhì)與見識學(xué)問,限制了格局。
且說秦叔寶在大海寺為張須陀、唐萬仞、樊虎重新殯殮,擇地安葬,并設(shè)道場超度多日,隨后與單雄信、羅士信啟程,趕至康城與李密、王伯當(dāng)?shù)热藭稀@嫌阎胤?,敘舊迎新,好不快活。秦叔寶勸李密以輕騎奇襲東都洛陽,作為根基,再圖四方。翟讓依計而行,命頭目裴叔方帶數(shù)名精干手下前往東都探查地形與防務(wù),不料行蹤敗露,三人被俘,以“翟讓奸細”之名押至留守宇文都府中審訊斬首,僅裴叔方等兩三人生還。此番探查非但未能得逞,反而讓東都加強了防備。幸而李密采納秦叔寶建議,率程知節(jié)、羅士信輕兵突襲,悄悄越過陽城、方山,直取洛口倉。翟讓、李密后續(xù)部隊陸續(xù)抵達,洛口倉未經(jīng)激烈戰(zhàn)斗便被攻占。李密開倉賑濟百姓,四方民眾紛紛歸附,隋朝不得志的士大夫如朝散大夫時德睿、宿城令祖君彥等也前來投奔。
東都方面很快得知消息,越王楊侗下旨命虎賁郎將劉仁恭、光祿少卿房崱招募二萬五千士兵,并知會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,前后夾攻洛口倉。不料李密早有防備,分兵五路迎擊,隋軍大敗,劉仁恭、房崱僅以身免;裴仁基聽聞東都兵敗,按兵不動。經(jīng)此一役,李密聲名更盛。
翟讓的軍師賈雄見李密禮賢下士,暗中與他結(jié)交。翟讓本想自立為王,賈雄卻借占卜謊稱不吉,勸他輔佐李密,稱:“他是‘蕭公’(諧‘蕭’為‘蕭索’之象),將軍姓翟,‘翟’意為澤,蒲草得澤而生,此乃天命所歸?!庇钟忻耖g謠言流傳:“桃李子,皇后繞揚州,宛轉(zhuǎn)花園里。勿浪語,誰道許?!薄疤依钭印卑抵柑油龅睦钍现樱ɡ蠲埽?,“皇后繞揚州”喻隋主楊廣困于揚州不得歸,“勿浪語,誰道許”則藏“密”字。于是翟讓與眾商議,推李密為魏公,設(shè)壇即位,改元永平,大赦天下,署元帥府。李密封翟讓為上柱國、司徒、東郡公,徐世積為左詡衛(wèi)大將軍,單雄信為右詡衛(wèi)大將軍,秦叔寶為左武侯大將軍,王伯當(dāng)為右武侯大將軍,程知節(jié)為后衛(wèi)將軍,羅士信為驃騎將軍,齊國遠、李如珪、王當(dāng)仁為虎賁郎將,房彥藻為元帥府左長史,邴元真為右長史,賈潤甫為左司馬,連巨真為右司馬。此時隋官歸附者,有鞏縣柴孝和被任命為監(jiān)察御史。
裴仁基雖駐守河南,卻與監(jiān)察御史蕭懷靜不和,蕭懷靜屢屢尋釁彈劾,令他苦不堪言。賈潤甫與裴仁基是舊交,暗中至其營中勸說,裴仁基遂與兒子裴行儼殺了蕭懷靜,率全軍隨賈潤甫歸降李密。李密對他們禮遇有加,封裴仁基為上柱國、河?xùn)|公,裴行儼為上柱國、降郡公。
李密率軍攻占回洛倉后,東都向江都告急。隋煬帝派江都通守王世充率江淮精兵馳援東都,李密遣將抵御。秦叔寶奉命攻打武陽,武陽郡丞元寶藏聽聞叔寶兵至,忙召記室魏征商議。這魏征便是華山道士魏玄成,他見天下大亂,知是英雄乘勢而起之時,便還俗投身元寶藏幕府。元寶藏憂慮道:“李密兵鋒正銳,秦瓊英勇善戰(zhàn),本郡精兵又調(diào)去東都救援,如何抵擋?”魏征答道:“李密的兵勢、秦瓊的勇猛,確實如您所言。若以武陽之力相抗,猶如以土堵河。明公不如順應(yīng)大勢,保全一城百姓?!痹獙毑氐溃骸拔ㄓ袣w附一途。煩請足下速速起草降書,前往軍前接洽?!?
秦叔寶兵至武陽,與魏征相見,老友重逢分外歡喜。叔寶笑道:“當(dāng)年我便料定先生不會以道士身份終老,果然如此!”問及武陽局勢,魏征道:“郡丞元寶藏審時度勢,愿獻城歸附,免動干戈。”叔寶道:“這全賴先生輔佐之力,請隨我至魏公麾下呈上降書?!彼炝粑赫髟趲ぶ酗嬀茢⑴f。秦叔寶又作稟啟,稱魏征有王佐之才,宜委以重任。李密得此薦書,便留魏征為元帥府文學(xué)參軍記室,元寶藏則被任命為魏州總管。
再說翟讓本是有勇無謀之人,起初在群盜中自恃英雄,及見李密足智多謀、屢建戰(zhàn)功,便自愧不如。又聽賈雄、李子英等人勸說,遂推李密為主,自己甘居其下。然而,眼見眾人趨奉李密、其威權(quán)日盛,翟讓心中漸生不甘。更有其兄翟弘被封為上柱國、滎陽公,此人大老粗一個,竟道:“這是我家的權(quán)柄,為何輕易讓與他人,反倒在他手下受氣?”加之翟讓幕府中一班下屬,見李密的僚屬風(fēng)光顯赫,自己卻被冷落,也不免心生怨懟。古人云“物必先腐而后蟲生”,此時若有人從中調(diào)停,或可相安無事,怎奈單雄信雖與兩邊交好,卻是個直腸子;王伯當(dāng)、秦叔寶、程知節(jié)只與李密親近;徐世積雖有謀略,卻不愿卷入紛爭、惹禍上身。
一日,翟讓向新歸附李密的鄢陵刺史崔世樞索要錢財,崔世樞向李密求助,李密派人來取,翟讓卻扣下不放。元帥府記室邢義期因下棋遲到,被翟讓杖責(zé)八十。房彥藻攻破汝南回營,翟讓向他索要金寶,喝道:“你為何只給魏公不給我?魏公是我所立,今后之事還說不定!”因此,房彥藻、邢義期與司馬鄭颋一同勸說李密鏟除翟讓。李密猶豫道:“我當(dāng)初多虧他相助才脫大禍,他是我的功臣。如今貿(mào)然加害,世人不知他暴戾,反說我背信嫉賢、容不得人,此事斷然不可。”轉(zhuǎn)念又想:“翟讓雖是條漢子,但恐日后被手下人攛掇壞了,終究是心腹之患?!编嶏F勸道:“毒蛇咬手,壯士不惜斷腕。英雄行事,不拘小節(jié)。若因貪‘容人’的虛名,而招致殺身之禍,只怕后悔莫及?!狈繌┰宓溃骸暗运就竭t疑不決,明公才有今日;若明公也這般遲疑,必被他搶先下手。明公以為他是粗人,不善權(quán)謀,卻不知粗人膽大手狠,行事最是毒辣?!崩蠲車@道:“諸君為我謀劃至此,須得萬全之策才行。”
次日,李密設(shè)下宴席,邀請翟讓及其兄翟弘、侄翟侯,還有裴仁基、郝孝德等人赴宴。李密吩咐將士全部到營外等候,只留少數(shù)人在內(nèi)侍奉。眾人退下后,帳中只剩房彥藻、鄭颋等幾人。酒筵擺開,翟讓的司馬府屬官王儒信及左右隨從仍在席間。房彥藻上前稟道:“天氣寒冷,司徒的扈從們辛苦,請給予犒賞?!崩蠲艿溃骸翱杉颖顿p賜酒食?!弊笥译S從聞言仍不敢離去,翟讓揮手道:“元帥既有犒賞,你們只管去領(lǐng)取便是?!北娙诉抵x后退出,帳中只剩李密麾下壯士蔡建德持刀站立。
席間閑聊時,李密道:“近日得了幾張好弓,可百發(fā)百中。”命人取來給眾人觀賞。他先將一張八石弓遞給翟讓,翟讓道:“這弓頂多六石,我且一試?!闭f罷離座,將弓拉成滿月狀。就在弓弦拉滿之際,蔡建德突然拔刀,朝翟讓腦后劈去,翟讓一聲怒吼如牛,這位百戰(zhàn)英雄竟瞬間命喪當(dāng)場!
此時,單雄信、徐懋功、齊國遠、李如珪、邴元真五人正在賈潤甫的司馬署中赴宴。眾人正舉杯談笑間,小校突然闖入稟報:“司徒翟爺被元帥殺了!”單雄信大驚失色,手中酒杯跌落地上,顫聲問道:“為何如此?即便他脾氣暴戾,也該寬??!想當(dāng)初同在瓦崗起義時,怎料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場?”邴元真嘆道:“自古道‘兩雄不并立’,此事我早已料到。”徐懋功搖頭道:“如今起事之人,誰肯自認居人之下?只可惜……”李如珪忙問:“可惜什么?”懋功答道:“并非可惜翟兄,而是可惜李大哥?!辟Z潤甫聽了,不禁點頭會意。
眾人正議論間,手下進來稟報:“外邊有位故人,說是要見李爺?!崩钊绔暢鋈?,拉著一個人的手進來,笑道:“單二哥,又有一位不相識的朋友來了。”單雄信起身一看,原來是杜如晦,眾人互通姓名、行過禮后,杜如晦對徐懋功道:“久仰徐兄大才,一直無緣結(jié)識,今日得見,足慰平生。”徐懋功謙遜道:“此前我在寨中與劉文靜兄相見,他盛贊兄臺文章經(jīng)世、才識敏捷,世間少有。今日兄臺到此,我當(dāng)自愧不如。”單雄信握住杜如晦的手道:“克明兄,自涿州與張公謹(jǐn)處一別,至今未能相見,我等時常想念。今日是何風(fēng)把你吹來?”杜如晦道:“小弟偶然路過此地,本想會見叔寶兄,不想他領(lǐng)兵去了黎陽。打聽得知如珪兄在此,便來探望,不想單二哥與諸位豪杰都在此處。難怪魏公不久便能成就大業(yè),將來麒麟閣上的功勛,恐怕都要被諸位占盡了?!?
單雄信卻長嘆一聲道:“人事興衰無常,談什么麒麟閣功勛?聽聞兄在隋朝做溫城縣尉,為何被罷官?”杜如晦道:“如今四方動蕩,若還貪戀那微薄俸祿,被奸吏當(dāng)作牛馬驅(qū)使,何談成就大事?”眾人又閑聊了幾句,杜如晦便起身告辭。
李如珪拉著杜如晦、齊國遠到自己住處,擺下酒菜細飲。杜如晦問道:“方才我從帥府門前經(jīng)過,見人聲嘈雜,不知發(fā)生了何事?”齊國遠心直口快道:“沒什么大事,不過是帥府殺了個人。”杜如晦追問:“殺了什么人?”李如珪只得將李密與翟讓不和、直至今日下殺手的事說了一遍,嘆道:“當(dāng)初在瓦崗時,李玄邃、單二哥、我與齊兄,都是翟大哥請來共謀大事的,如今聽聞他這般結(jié)局,眾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。”杜如晦點頭道:“難怪方才見雄信面色不好,對我也有些冷淡,我還以為他做了官便改了性子,不想竟是心中有事。若玄邃行事如此,與從前大相徑庭,未免太過狠心。諸位兄長恐怕尚未尋得真正的歸宿,仍如置身砧板之上?!饼R國遠罵道:“我們兄弟倆又沒家眷拖累,光桿兒兩條,有好去處便走,管他什么勞什子!”杜如晦笑道:“好去處倒是有一個,只怕二位兄長不肯去?!倍嗣枺骸昂翁帲俊倍湃缁薜溃骸敖翊何以跁x陽劉文靜府上,結(jié)識了柴嗣昌,與他頗為投緣。他說起叔寶兄與二位兄長當(dāng)年在長安看燈時的豪爽氣概,十分贊賞。得知二位在山林聚義,便托我暗中尋訪。如今他岳父唐公欲舉大事,想借重諸位兄長之力。不想叔寶兄正為玄邃效力,二位若在此處不如意,可同我去見柴兄。倘若事成,自當(dāng)共享富貴。況且唐公的舅子李世民寬仁大度、禮賢下士,與諸位又是舊交,定會另眼相看?!饼R國遠搖頭道:“我不去,在別人手下受氣,不如在山寨做強盜痛快!”
正說著,突然一人闖進來,一把扭住杜如晦的胸口,喝道:“好??!你竟敢替別人招攬人馬,跟我去帥府自首!”杜如晦嚇得臉色大變,齊國遠見是郝孝德,也急道:“不好!要拼就拼個你死我活!”說著便要拔刀。郝孝德卻松開手,哈哈大笑道:“二位兄長莫急,方才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。我心中所想與二位相同,若能帶上我,今生不忘大恩!前日我聽魏玄成說,他途中遇見徐洪客兄,徐兄說真命天子已在太原,玄邃能成什么大事?如今他這般行事,連翟兄都不放過,我們在他眼中更是如草芥一般!”李如珪問道:“郝兄快人快語,那我們該如何脫身?”郝孝德道:“這不難。方才哨馬報說,王世充領(lǐng)兵到了洛北,魏公明日必定發(fā)兵。到那時,二位兄長只管領(lǐng)一支兵,徑直投奔鄒縣,誰敢來追?”李如珪擊掌稱妙。郝孝德轉(zhuǎn)向杜如晦問道:“兄此去打算去哪里?”杜如晦道:“此刻回寓所,明日一早便動身前往景陽?!焙滦⒌掠謫枺骸白鹪⒑翁??”如晦答道:“南門外徐涵暉家?!焙滦⒌鹿傲斯笆?,竟自離去。
杜如晦見郝孝德突然告辭,心中狐疑,與齊、李二人叮囑幾句后,也辭別出門。待他回到寓所,郝孝德已帶著兩個隨從先到了徐家店里。杜如晦見他鞍馬行囊俱已備好,驚訝道:“兄為何如此匆忙?”郝孝德低聲道:“魏公生性多疑,遲則生變。我得知帥府已下旨,明日五更便要發(fā)兵。此刻我們先行一步,方為穩(wěn)妥?!北娙嗽诘昀镉眠^晚飯,連夜收拾上路,往晉陽而去。
一行人趕了幾日路,來到朔州舞陽村。此時正值仲冬,雪花紛飛,只見樹影間挑出一幅酒簾。郝孝德道:“克明兄,咱們在此喝幾杯酒再走吧?”杜如晦點頭稱是。兩人下馬進店,揀座頭坐定,店家很快端上酒菜。他們吃了些面餅,喝了幾碗熱酒,忽聽耳邊傳來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拇蜩F聲。兩人將牲口牽到一旁加料,轉(zhuǎn)過屋角,只見大樹下有個大鐵作坊,三四個人正圍在火爐邊揮錘打鐵,作坊外的大樹下擺著一張桌子,上面放著一盤牛肉、一盤烤鵝和一盤饃饃。一個大漢面南而坐,身長九尺,肩寬體壯,滿臉胡須如鋼針倒豎,面色似鐵般黝黑,雙目如朗星閃耀,正威風(fēng)凜凜地端坐著。他左右兩側(cè)各坐一人,一人執(zhí)酒壺,一人捧酒碗,正殷勤地為大漢斟酒。那大漢也不推辭,大碗喝酒、大口吃肉,旁若無人。
一連喝了十多碗酒后,大漢忽然掀髯大笑道:“人家借債,都是向富戶求助,你倆卻偏要向窮人索要;人家借債,都是債主寫契約,你倆卻讓放債的人出帖子,這豈不是怪事?”右側(cè)那人賠笑道:“又不要兄長掏一厘銀子,只求您寫個帖子,就能救我的命?。 闭f著又飛快地斟上酒。大漢爽快道:“既然如此,快拿紙筆來,我寫完再喝,省得喝醉了寫不好字?!眱扇诉B忙從懷中取出一張紅箋,一人進屋取來筆硯放在桌上。右側(cè)那人“撲通”一聲跪下磕頭,大漢擺手道:“別拜別拜,我寫就是了?!彼闷鸸P問道:“怎么寫?快念出來!”兩人忙說:“就寫‘尉遲恭支取庫銀五百兩正,大業(yè)十二年十一月二日票給’?!贝鬂h提筆一揮而就,將筆擲在桌上,又大笑起來,端起酒碗一飲而盡,連謝聲都沒留,便大步走進對面的作坊里。那兩人則喜滋滋地收拾起杯盤,向東而去。
杜如晦見狀,忙上前拱手問道:“兩位兄長,方才那位大漢是何人,為何你們對他這般恭敬?”其中一人答道:“他姓尉遲名恭,字敬德,馬邑人氏。此人有萬夫不當(dāng)之勇,能使一根渾鐵單鞭,也曾讀過詩書,只是科舉不第。見如今四方戰(zhàn)亂,便不愿輕易出仕。他祖上本就是開鐵作坊的,如今他閑居在家,便以此為生。”杜如晦又問:“方才二位求他寫帖子,所為何事?”兩人面露難色道:“此事說來話長,不便相告,告辭了?!倍湃缁尥具t恭的背影,心想這般英雄好漢竟無人賞識,本想在村里多留幾日,與他結(jié)交后薦給唐公,無奈郝孝德催著趕路,又見隨從牽馬尋來,只得翻身上馬,心中卻記下了尉遲恭這個名字。正是:但識英雄面,相看念不忘。
再說唐公李淵,自因觸怒隋煬帝后,多虧女婿柴紹不惜耗費珍珠寶玩,結(jié)交煬帝身邊的佞臣,才謀得外放太原的機會。此時他只求避禍,并無爭霸天下的心思。李淵有四個兒子:長子建成,不過是個沉迷酒色、喜好鮮衣怒馬的尋常公子;三子玄霸早逝;四子元吉雖心機狡猾,卻無霸王之材;唯有次子世民,生來便與眾不同。他在永福寺出生,四歲時,有位書生見了他驚嘆道:“此子有龍鳳之姿、天日之表,弱冠之年,必能濟世安民?!闭f完便不知所蹤。李淵擔(dān)心此話泄露,派人追殺書生未果,便以為神異,取“濟世安民”之意,為次子取名世民。
李世民自幼天資聰穎,見識氣量遠超常人。作為將門之子,兵書武藝自是精通,更喜好讀書史,擅長結(jié)交天下豪杰。他雖身為公子,卻不吝錢財,常以重金結(jié)交賢士,輕財好士的名聲遠近聞名。其中與他最投緣的,是武功縣人劉文靜,此人現(xiàn)任晉陽令,智謀過人,文武雙全。此外還有池陽的劉弘基、妻族的長孫順德,皆有萬夫不當(dāng)之勇,與那些沉迷享樂的紈绔子弟不同。他們見天下大亂,認為李世民有真主之資,私下里常以漢高祖自比。
恰逢李密起義,劉文靜因與李密是姻親,被牽連入獄。李世民得知后,私下里到獄中探望。劉文靜心中暗喜,試探道:“如今天下大亂,非有商湯、周武王、漢高祖、光武帝那樣的才能,不能平定天下啊!”李世民答道:“怎知沒有這樣的人?只是無人識得罷了。我今日來見你,并非像尋常人那樣敘舊,而是想與你商議大事?!眲⑽撵o見時機成熟,便說:“如今隋煬帝巡幸江淮,隋軍在河洛一帶集結(jié),李密圍困東都,各地盜賊蜂起,大則占據(jù)州縣,小則嘯聚山林,數(shù)不勝數(shù)。在此之際,若有真主能駕馭群雄,把握時機,振臂一呼,天下不難平定。如今太原百姓為避戰(zhàn)亂,紛紛涌入城內(nèi),我做了幾年晉陽令,熟識當(dāng)?shù)睾澜?,一旦召集,可得?shù)十萬人;再加上唐公麾下的軍隊,又有幾萬兵力,只要一聲令下,誰敢不從?趁此機會乘虛入關(guān),號令天下,不出半年,帝業(yè)可成!”李世民笑道:“您的話正合我意。”于是開始暗中招募門客,訓(xùn)練士卒,等待時機舉事。
過了一個多月,劉文靜獲釋出獄。李世民準(zhǔn)備起事,卻擔(dān)心父親不同意,便與劉文靜商議對策。劉文靜道:“唐公向來與晉陽宮監(jiān)裴寂交好,對他言聽計從,要促成此事,非他不可?!崩钍烂裥南耄耸码y以直接開口求裴寂,又知裴寂喜好飲酒賭博,便從這方面入手,與他套近乎。他拿出數(shù)萬錢,囑咐龍山令高斌廉與裴寂賭博,故意輸錢給裴寂。后來裴寂得知這是李世民的意思,心中大喜,與李世民也漸漸親近起來。李世民見時機成熟,便將起事的想法告訴了裴寂,裴寂慨然應(yīng)允道:“此事包在我身上。”
裴寂日夜思索,終于想出一計,徑直來到晉陽宮。此時,張妃、尹妃正在慶云亭前賞玩臘梅,見裴寂到來,便問道:“你從何處來?”裴寂笑道:“臣來也是想折花取樂啊?!睆埛蛉舜蛉さ溃骸盎ㄊ桥优宕鞯模c你何干?”裴寂故意嘆道:“夫人以為男子就不能戴花嗎?愛美之心,人皆有之。只是這花雖美,只能用來賞玩裝飾,解不了人的寂寞,也擋不住人的患難?!币蛉撕闷娴貑枺骸澳悄闱艺f說,什么能解寂寞、擋患難?”
裴寂壓低聲音道:“如今隋室混亂,陛下巡幸江都,樂而忘返;太子年幼,國中無主,四方群雄并起,割據(jù)一方。最近傳聞馬邑校尉劉武周占據(jù)汾陽宮,自稱可汗,聲勢浩大。汾陽與太原相距不遠,若他的軍隊殺來,誰能抵擋?臣雖為副守,卻才智微薄、兵力薄弱,恐怕難以保全自身,你們又如何能安穩(wěn)?”兩位妃子大驚失色道:“這可如何是好?若真如你所說,我們姊妹倆就完了!”裴寂見狀,趁機說道:“如今臣有一計,與夫人商議,不僅能保全性命,還能換來一生富貴。”尹夫人忙道:“富貴不敢奢望,只求免禍就好!”
裴寂進一步說道:“留守李淵,麾下有幾萬兵馬,其子李世民更是英雄無敵,廣結(jié)四方豪杰,早有舉大事的打算。只是擔(dān)心李淵不肯,所以不敢輕動。依臣看,天下不久必將歸李淵所有。你們二人在這深宮之中,夜夜寂寞,已有多年。何不在此機會,侍奉李淵,既可轉(zhuǎn)禍為福,將來不是做嬪妃就是做皇后,享受無盡富貴,豈不是美事?”張夫人嘆道:“我們早已看出唐公胸懷大志,只是一直不好向你開口。但只怕唐公忠于隋朝,拒絕我們,若事情泄露,如何是好?”裴寂胸有成竹道:“只怕二位夫人心意不堅,若心意堅定,何愁不成!”兩位夫人聽了,頓時喜笑顏開,說道:“若能成事,您的大恩,我們姊妹終身不忘。但不知該如何行事?”裴寂附耳低語,將計劃告知二人,兩位夫人連連點頭稱是。
次日,裴寂在晉陽宮設(shè)下宴席,派人去請李淵。沒過多久,李淵應(yīng)邀而至。二人見面后,入席就座。裴寂席間只字不提李世民謀劃之事,只是一個勁兒地勸酒。在裴寂的殷勤相勸下,李淵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。
此時,裴寂開口道:“光喝酒太無趣,有兩位美人,喚來為明公助興如何?”李淵醉意朦朧中笑道:“知己相聚,正缺如此,有何不可?”裴寂立即吩咐左右去傳喚。不多時,只聽見環(huán)佩叮當(dāng)作響,一陣馥郁的香氣飄來,兩位姿容絕艷的美人款步走出。李淵定睛細看,只見她們柳眉杏眼,身姿婀娜,周身縈繞著說不出的風(fēng)情,當(dāng)真是花嫣柳媚,恍若從畫中走出的仙子。
兩位美人走到筵席前,盈盈下拜向李淵行禮。李淵慌忙起身回禮。裴寂讓人拿來兩個座位,安排美人坐在李淵左右兩側(cè)。李淵本就酒后糊涂,也未詢問二人來歷,見美人容貌艷麗,便更加放開酒量暢飲起來。席間,兩位美人溫言軟語,極盡殷勤之態(tài),裴寂又在一旁不停勸酒,李淵很快就醉得意識模糊。
見李淵醉得不省人事,裴寂悄悄離席而去。李淵又強撐著喝了幾杯,雙腳發(fā)軟,站立不穩(wěn)。兩位美人見狀,連忙上前攙扶,將他帶去休息。此時的李淵醉眼朦朧,早已分不清身處何處,沉沉睡去。
等李淵一覺醒來,猛地想起昨夜發(fā)生的事,心中頓時驚疑不定。再一看,自己竟睡在雕龍畫鳳的龍床之上,身上還蓋著華麗的黃袍,更是大驚失色,急忙問道:“你們二人究竟是誰?”兩位美人笑意盈盈地答道:“大人莫慌,我們并非旁人,乃是宮中的張妃、尹妃?!?
李淵聽聞,臉色驟變:“你們是宮中貴人,我怎能與你們同榻而眠?”說著便慌忙要披衣起身。兩位美人趕忙勸阻道:“陛下南巡至今未歸,天下群雄并起。裴公有意輔佐大人成就大業(yè),所以讓我們來侍奉大人,為日后做打算。”李淵滿心懊惱,長嘆道:“裴玄真這是要害我??!”
李淵起身走到殿前,裴寂迎上來,故作輕松地說:“這深宮之中無人知曉,何必起這么早?”李淵眉頭緊皺:“即便無人發(fā)現(xiàn),我這心里也是惶恐不安?!迸峒艅裾f道:“成大事者不拘小節(jié),英雄為了天下,何必在意這些?”說著便讓左右端來水,伺候李淵梳洗。
等李淵梳洗完畢,裴寂又?jǐn)[上酒菜。幾杯酒下肚,裴寂見時機成熟,便正色道:“如今隋主無道,百姓困苦不堪,各地豪杰紛紛揭竿而起,晉陽城外已然成為戰(zhàn)場。明公手握重兵,令郎暗中招兵買馬,為何不順應(yīng)民心,舉起義旗,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,成就萬世不朽的功業(yè)?”
李淵聞言大驚失色:“裴公何出此言!這是要給我招來滅族之禍?。∥依顪Y一向受隋朝厚恩,絕不能做出這種事?!迸峒艆s不慌不忙:“當(dāng)今圣上刑罰嚴(yán)酷,民間盜賊橫行,明公若死守小節(jié),恐怕離大禍臨頭不遠了。倒不如順應(yīng)民心,起兵反隋,還能轉(zhuǎn)禍為福。這是上天賜予的良機,萬不可錯過!”
李淵連連擺手:“裴公切莫再說了,萬一泄露出去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!”裴寂突然笑道:“昨日讓兩位美人侍奉明公,其實是擔(dān)心明公不肯答應(yīng)舉事,這是我與令郎再三斟酌后想出的辦法。一旦事情敗露,我們都要被誅殺?!崩顪Y搖頭道:“我兒絕不會做這種事,裴公為何要陷人于不義?”
話還沒說完,只見旁邊突然走出一人。此人頭戴束發(fā)金冠,身穿團花繡襖,正是李世民。他朗聲道:“裴公所言,句句切中時務(wù),父親應(yīng)該聽從。”李淵見是平日里就愛惹事的兒子,故意板起臉,怒喝道:“來人,把這逆子拿下!”
李世民卻毫無懼色,直視父親雙眼:“要殺要剮,孩兒絕無怨言。但父親想想,我若被抓,您的罪名也難以洗脫。如今局勢如此,若不舉兵起義,難道要坐以待斃嗎?”李淵沉默良久,終于長嘆一聲:“是家破人亡,還是成就大業(yè),就都由你吧!”
隨后,李淵悄悄派人前往河?xùn)|,將李建成、李元吉召回太原團聚。一切準(zhǔn)備就緒后,李淵以“廢昏立明”為名,尊立鎮(zhèn)守長安的代王楊侑為帝,即隋恭帝。不久,隋恭帝將皇位禪讓給李淵。李淵在太原稱帝,國號為唐,年號武德,立李建成為太子,封李世民為秦王,李元吉為齊王。此后,李淵命秦王李世民率軍討伐各路反王,自己則親自統(tǒng)兵入關(guān)。一時間,旌旗蔽日,戈矛如林,一場改朝換代的風(fēng)云就此拉開帷幕 。
第47回 看瓊花樂盡隋終 殉死節(jié)香銷烈見
有詞寫道:“興衰如丸轉(zhuǎn),光陰速,好景不終留……”(詞牌“風(fēng)流子”)世間禍福盛衰,向來相互依存、此消彼長。最可笑的是,有人將祖宗披荊斬棘打下的江山,僅僅當(dāng)作自己日夜享樂的資本,沉溺于瓊樓玉宇的奢華之中。到頭來苦果自嘗,連身家性命都難以保全,徒留千古笑柄。暫且按下唐公李淵起兵之事不表,且說隋煬帝在江都蕪城,又新造了一座宮院,其奢華富麗更勝從前,還增建了月觀、迷樓、九曲池,以及一座氣勢恢宏的大石橋。此后,隋煬帝整日在迷樓、月觀中肆意玩樂,縱情享受。這就好比一棵參天大樹,即便枝葉繁茂、根基深厚,若不斷遭受眾人的攀折砍伐,也會迅速枯萎;更何況人的精力有限,又怎能經(jīng)得起眾多美人的日夜相伴,長久以往,隋煬帝也漸漸感到精疲力竭。
一日,隋煬帝午睡醒來,正倚在紗窗下,看月賓、絳仙逗弄蝴蝶取樂,忽見一名太監(jiān)匆匆來報:“蕃厘觀的瓊花盛開了,請萬歲前去觀賞?!彼鍩勐犅劥笙玻?dāng)即傳旨,在蕃厘觀設(shè)宴,宣蕭后與十六院夫人一同前往賞瓊花。不多時,眾人紛紛趕到,唯獨寶林院的袁紫煙因病未能赴約。隋煬帝疑惑道:“瓊花是江都獨一無二的奇花,朕從未親眼見過。今日聽聞花開,特召皇后和眾妃同去觀賞,為何不見沙妃?”朱貴兒解釋道:“妾身離院時,沙夫人說趙王偶感風(fēng)寒,想必因此未能前來?!鼻逍拊旱那胤蛉宋⑽Ⅻc頭,隋煬帝嘆道:“不過傷風(fēng)小恙,瓊花卻難得一見,怎么就不來了?”朱貴兒忙說:“萬歲有所不知,只要趙王身體稍有不適,沙夫人必定寸步不離,悉心照料。”隋煬帝欣慰道:“趙王得沙妃如此愛護,也算不負朕的托付?!彪S即下令起駕。他與蕭后登上玉輦,十五院夫人和一眾美人乘坐香車,浩浩蕩蕩地向蕃厘觀而去。
眾人進入觀內(nèi),只見大殿中供奉著三清圣像。殿宇雖氣勢恢宏,卻已顯得破舊,圣像也損毀嚴(yán)重。蕭后畢竟是女子,見到圣像便要下拜,隋煬帝趕忙攔?。骸半夼c你身為帝后,怎能跪拜木偶?”蕭后勸道:“神靈威嚴(yán)赫赫,百姓皆仰仗其庇佑,陛下不可不敬。”隋煬帝不再多言,問左右:“瓊花在哪里?”侍從答道:“在后面的高臺上?!睋?jù)說這株瓊花,是一位道號蕃厘的仙人所種。當(dāng)年仙人談及仙家花木之美,世人不信,他便取來一塊白玉埋于地下,頃刻間便長出一樹繁花,花朵潔白如玉,因是玉種所成,故而得名“瓊花”。仙人離去后,當(dāng)?shù)匕傩沼X得神奇,便建造了蕃厘觀紀(jì)念此事。如今這株瓊花已有一丈多高,花開時潔白如雪,花瓣層層疊疊,宛如仙子裙擺,香氣馥郁,與尋?;ɑ芙厝徊煌?,因此在江都聲名遠揚。
隋煬帝和蕭后剛轉(zhuǎn)過后殿,遠遠就望見高臺上瓊花如雪,晶瑩剔透,陣陣異香隨風(fēng)飄來。隋煬帝大喜:“果然名不虛傳,今日總算大開眼界!”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近前細看,誰知變故突生。剛走到臺邊,花叢中突然卷起一陣狂風(fēng),飛沙走石。宮女太監(jiān)們見狀,慌忙舉起掌扇、撐起御蓋,將隋煬帝和蕭后團團護住。待風(fēng)停后,眾人放下遮擋,隋煬帝抬頭一看,頓時愣住了——只見瓊花紛紛飄落,地上鋪滿雪白的花瓣,枝頭上竟找不到一片花瓣。隋煬帝和蕭后目瞪口呆,半晌才回過神來,隋煬帝勃然大怒:“朕還沒看清楚,就落得這般模樣,真是可恨!”他回頭看見錦篷內(nèi),賞花的筵席早已布置得整整齊齊,笙簫歌舞,熱鬧非凡,可瓊花卻已凋零殆盡,心中滿是掃興。
隋煬帝越想越氣,怒吼道:“哪是什么風(fēng)吹落的,分明是這妖花故意作怪,不讓朕看!不把它連根砍去,難解朕心頭之恨!”說罷便傳旨砍花。眾夫人紛紛勸阻:“瓊花天下僅此一株,不如留著,等來年花開再賞。若砍了,可就絕種了。”隋煬帝怒道:“朕貴為天子都看不成,留著給何人觀賞?今日尚且如此,何談來年?即便絕了種,又有何妨!”他連聲催促,太監(jiān)們不敢違抗,舉起儀仗中的金瓜鉞斧,對著瓊花一陣猛砍。轉(zhuǎn)眼間,這株世間罕見的瓊花,便被連根砍盡。隋煬帝沒了興致,也不再飲酒,帶著蕭后和眾妃子返回宮中。
回宮后,隋煬帝對蕭后說:“朕與皇后乘龍舟游九曲河如何?”蕭后應(yīng)道:“今日天氣晴好,想必湖光山色別有一番景致?!彼鍩郛?dāng)即吩咐在龍舟上設(shè)宴,準(zhǔn)備游湖。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苑中,隋煬帝、蕭后和眾夫人登上龍舟,一邊飲酒,一邊欣賞兩岸風(fēng)光。然而,眾人泛舟許久,卻始終提不起興致。隋煬帝見狀,下令停舟上岸,眾人改乘輦車,緩緩行至大石橋。此時正值四月初,一彎新月斜掛柳梢,岸邊濃蔭倒映在平靜的水面上。隋煬帝和蕭后的輦車駛上石橋,這座橋高大寬闊,由潔白的石塊砌成,橋面光潔如鏡。兩岸大樹枝繁葉茂,橋下五色金魚悠然游弋。
此前因瓊花凋零,隋煬帝煩悶了大半日,此刻見此美景,仿佛服下了一帖清涼散,心情頓時舒暢起來。他命人停下輦車,取來兩個錦墩,與蕭后并肩坐下,又讓侍從鋪上錦褥,請眾夫人一同落座,在橋上擺開宴席。隋煬帝倚著石欄桿,與眾人說說笑笑,把酒言歡。秦夫人贊嘆道:“此處美景,絲毫不遜色于畫中平橋。”蕭后好奇問道:“此橋可有名字?”隋煬帝答:“尚未取名?!毕姆蛉颂嶙h:“陛下何不就著今日的情景,為橋賜名,也可留作佳話。”隋煬帝點頭稱是,低頭沉思片刻,又環(huán)顧四周,說道:“景物因人才顯得更美,古人有七賢鄉(xiāng)、五老堂,都是以人數(shù)命名。今日朕與皇后,加上十五位妃子,再算上朱貴兒、袁寶兒等七人,正好二十四人,就叫它‘二十四橋’,豈不妙哉?”眾人紛紛稱好:“好一個‘二十四橋’,足見陛下公平之意!”隨即舉杯敬酒。
隋煬帝心情大好,連飲數(shù)杯,忽然想起:“朕先前在影紋院,聽聞花妃的笛聲悠揚動聽,令人心曠神怡。何不請她吹奏一曲?”梁夫人道:“笛聲遠聽,更顯悠揚婉轉(zhuǎn)?!钡曳蛉诵Φ溃骸白蛞乖谙姆蛉嗽褐?,于望蝶樓上,聽李夫人和花夫人一個吹笛、一個唱歌,起初還能分清笛聲與歌聲,到后來,只覺聲韻交融,聽得人如癡如醉?!笔捄笱鹋溃骸斑@般盛會,也不叫上我?!彼鍩蹎枺骸八齻兂氖切略~還是舊曲?”夏夫人答:“是沙夫人新填的一曲《北罵玉郎帶上小樓》,寫得十分精妙。”隋煬帝來了興致:“妃子可還記得?念來與朕聽聽,看寫得如何。”夏夫人便念道:“小院笙歌春晝閑,恰是無人處整翠鬟……”隋煬帝聽罷,感嘆道:“沙妃真是女中才子,詞中情意真摯,文采斐然。來人,快給李夫人、花夫人敬兩杯酒,讓她們到橋東得月亭中演奏,朕要好好欣賞。”花、李二夫人見隋煬帝興致正濃,推辭不得,只得飲下美酒,起身前往得月亭。那亭子高聳敞亮,位于苑中絕佳位置。二人手持像板,吹奏玉笛,歌聲婉轉(zhuǎn),笛聲悠揚,真可謂余音繞梁。隋煬帝聽得如癡如醉,不住贊嘆。
此時月至初七八,月光朦朧。隋煬帝道:“樹影濃重昏暗,不如將宴席移到亭子上去?”說罷便起身,與蕭后、眾夫人一邊聽曲一邊緩步前行。剛到亭前,樂曲恰好奏完?;?、李二位夫人見狀,連忙出亭迎接。隋煬帝對她們笑道:“妙音出自佳人之口,聽來令人神魂顛倒,二位的技藝堪稱雙絕!”宮人隨即擺上宴席,煬帝命左右快給二位夫人斟酒,又對蕭后感慨:“今日雖被瓊花敗了興致,但若論此刻的賞心樂事,反倒比往日更有趣味。”蕭后附和道:“全賴眾夫人助興?!?
酒過數(shù)巡,月已西沉,燈燭也漸顯昏暗。李夫人微笑道:“此時若各戴一支狄夫人做的螢鳳燈,無需舉火便自有光亮?!笔捄蠛闷孀穯枺骸拔烒P燈是何物?”狄夫人赧然道:“不過是個玩意兒,哪是什么好東西!聽這嚼舌根的,在陛下、娘娘面前胡言亂語——六月的債還得快呢?!彼鍩鄞笮Γ骸昂貌缓们胰砬魄啤!钡曳蛉藷o奈,只得吩咐宮奴:“去院中把妝奩里做好的螢鳳燈盡數(shù)取來,再叫宮監(jiān)多撲些流螢收在盒里?!?
不多時,宮奴捧來一只金絲盒呈給狄夫人。狄夫人取出一支螢鳳燈,用鳳舌狀的機關(guān)挑開,放入一二十只螢火蟲,獻給蕭后。煬帝與蕭后仔細端詳,只見這燈以蟬殼為翅翼,與鳳身相連,頭頂裝飾五彩繡絨毛羽,鳳冠以珊瑚扎成,口中銜著一顆明珠,整盞燈宛如活物,熒光透過蟬翼映于外,戴在頭上,雙翅不需擺動便自然輕搖。煬帝贊嘆:“妃子慧心巧思,當(dāng)真出神入化!”蕭后也連稱巧妙,將燈遞給宮人插在發(fā)間。狄夫人又往其余七八盞燈中放入螢火蟲,分送給眾夫人。一時間,眾人頭上恍若綴著十六盞明燈,將宴席照得透亮。
隋煬帝拍手大笑:“妙極!螢火之光今夜可謂大功一件,何不多捉些流螢放入苑中?雖不及月光明亮,卻也能照亮四野?!笔捄蠓Q善,煬帝當(dāng)即傳旨:“無論宮人內(nèi)監(jiān)還是百姓,凡收得一囊螢火蟲者,賞絹一匹?!绷钕轮螅娙思娂姴蹲?,不過片刻便收得六七十囊。煬帝命人按數(shù)賞賜絹匹,又讓捕螢者在亭前亭后、山間林間遍撒流螢。霎時間,但見萬千流螢騰空而起,恍如漫天繁星墜落碧落,將四周照得一片璀璨。煬帝與眾夫人見狀,無不鼓掌稱快,傳杯換盞間,直飲至四更天方才回宮。
暫且按下煬帝在宮苑中日夜縱樂不表。卻說宇文化及乃宇文述之子,官拜右屯衛(wèi)將軍,才能平庸;其弟宇文智及卻是個兇狠狡詐之徒。煬帝無道之時,二人也只隨波逐流、混日子。是以煬帝東巡西狩,乃至遠征高麗、大興土木,二人從未進諫一言。直至天下盜賊蜂起,朝廷欲征伐卻無兵可調(diào),欲巡幸卻供給不足,君臣困守江都,眼睜睜看著州縣糧倉接連失陷,卻都閉口不言,只求茍延殘喘。
直至有人來報“李淵反叛,起兵殺入關(guān)中”,隨駕群臣這才慌了手腳。先是郎將竇賢率本部兵馬逃回關(guān)中,煬帝聞知后派兵追斬。這一殺反倒激起了變亂——留在江都唯有餓死,逃回關(guān)中則要被殺,眾人皆想在絕境中尋一條生路,便聚在一起商議對策?;①S郎將司馬德勘、元禮,直閣裴虔通,內(nèi)史舍人元敏,虎邪郎將趙行樞,鷹揚郎將孟秉,勛侍楊士覽等人商議道:“若眾人一同逃亡,朝廷未必有兵力追捕,即便來追,我們?nèi)硕鄤荼娨矡o需懼怕。”
起初,眾人不過謀劃逃亡,不想宇文智及得知此事后,卻道:“主上無道,但若他的威嚴(yán)仍能施行,我們逃亡仍有風(fēng)險。如今上天要亡隋室,英雄并起,我等已有上萬人馬,不如趁勢共謀大事,成就帝王之業(yè),共享富貴。”眾人齊聲贊同,議定推宇文化及為首領(lǐng)。司馬德勘先召集驍勇的首領(lǐng),告知舉事之意,眾人盡皆應(yīng)允,于是先盜取了御廄中的馬匹,暗中打造兵器。宇文化及又去結(jié)交司空魏氏,一時間,舉事的風(fēng)聲漸漸傳開,宮中苑中都有人得知了消息。
此時,宮女杳娘在侍宴時,將此事奏聞隋煬帝。煬帝命她拆解“隋”字,以占卜吉兇。杳娘道:“‘隋’乃國號,左邊‘耳’字半掩,中間含‘王’字,似‘王不成王’,又無‘之’字(走之旁),怕是難以逃脫。”煬帝又命拆“朕”字,杳娘道:“將‘朕’字左邊的一豎移到右邊,形似‘淵’字。目今李淵起兵,恐怕他當(dāng)有稱帝之虞;若單說陛下,‘朕’字本月中也只含‘八’‘天’二字,怕是……”煬帝大怒,喝問:“那你說朕命當(dāng)盡在何日?”命她拆“古”字,杳娘顫聲道:“命盡在今日?!睙圩穯柧売桑媚锏溃骸啊拧旨印铡癁椤谩ù颂幵幕驗椴鹱指綍?,且‘音’字含‘十八日’,如今恰好是十八日,再無余地……”煬帝拍案而起,怒喝武士將杳娘拖出去斬了。自此后,再無人敢提及此事。
煬帝曾對著鏡子自照,嘆息道:“好端端的頭頸,不知會被誰砍去?”又曾仰望天象,對蕭后苦笑道:“外頭不知有多少人圖謀朕的江山,不過即便亡國,朕大概也能像陳朝的長城公(陳叔寶)一樣茍活,你也能如沈后(陳叔寶之妻)一般保全性命吧?!?
且說王義早已察覺局勢崩壞,只恨自己身為異邦之人,無力回天。他先散盡家財,結(jié)交守苑太監(jiān)鄭理、各門宿衛(wèi)及宇文氏麾下將士,暗中探聽他們舉事的日期。待得知確切消息,忙讓妻子姜亭亭帶著小丫鬟,乘一輛空車潛入苑內(nèi)。姜亭亭常來苑中,無人阻攔,她徑直來到寶林院,只見清修院秦夫人、文安院狄夫人、綺陰院夏夫人、儀鳳院李夫人,與袁寶兒、沙夫人、趙王等六七人圍坐打牌。沙夫人見姜亭亭匆匆趕來,忙問:“外頭情形如何?”姜亭亭急道:“夫人們還在此閑坐!大事不妙,變亂就在眼前!王義讓我來問沙夫人,可有應(yīng)對之策?”
眾人聞言,盡皆掩面痛哭,唯有沙夫人與袁寶兒神色鎮(zhèn)定。沙夫人沉聲道:“哭有何用?姊妹們打算如何?”秦夫人嘆道:“眼下在座的都是心腹,全聽妹妹指揮。其余人前夜還說‘一年里圣上極少臨幸,能有多少恩情?左右是個死,隨他去吧’——這般態(tài)度,便隨他們?nèi)チT!”沙夫人點頭:“我也無甚良策。若沒有趙王,我自可生死由心;如今圣上托我照看趙王,便只能將生路寄托在他們夫婦身上。諸位若主意已定,就快回院收拾行裝,速來會合?!北姺蛉艘宦?,紛紛起身趕回各自院落。袁紫煙早因通曉天文,知隋朝氣數(shù)已盡,一直稱病躲在寶林院,此刻細軟早已收拾妥當(dāng)。
三人正商議如何突圍,薛冶兒突然沖進院子,見姜亭亭便道:“萬幸你也在此!方才朱貴兒姐姐讓我轉(zhuǎn)告沙夫人,外頭局勢危急,今生恐難再相見。趙王是圣上托付之人,萬不可辜負。我本想隨萬歲赴死,可貴兒姐再三叮囑,讓我務(wù)必護好趙王……”沙夫人動容道:“我正與姜妹商量,七八個人如何逃得出去?”薛冶兒從袖中取出一道旨意,道:“這是前日圣上要差人去福建采辦建蘭的旨意,因萬歲連日醉酒未發(fā)。貴兒姐為保趙王,悄悄偷來交與我,讓我與夫人合計逃生之計?!鄙撤蛉寺錅I道:“貴兒姐真乃忠烈之人!”
正說著,四位夫人已換上隨身衣物趕來。沙夫人將旨意給眾人看了,秦夫人喜道:“有這道符敕,還怕出不去?”袁紫煙道:“依我看,還是分兩批走更穩(wěn)妥。”姜亭亭靈機一動:“有辦法了!快給趙王換上女裝,把丫鬟的衣服給趙王穿,再將丫鬟扮成小宮監(jiān)。我先帶趙王出去,丫頭領(lǐng)著夫人們改扮后隨后出發(fā),到我家會合,這樣便神不知鬼不覺了。”夏夫人皺眉:“可一時哪里去找七八套宮監(jiān)衣帽?”沙夫人打開箱籠,搬出十來套新舊內(nèi)監(jiān)服飾:“早備好了?!北姺蛉讼渤鐾?,急忙換上行頭。
沙夫人正要給趙王梳妝改扮,忽見四位夫人臉上殘妝未卸,忙道:“瞧瞧你們,臉上脂粉還沒擦凈,怎能就這樣出門?”眾夫人見狀,哭笑不得地趕忙收拾。待趙王女妝完畢,天色已暗。沙夫人取來一個金盒,裝滿花朵讓趙王捧著。姜亭亭囑咐丫鬟:“你隨后帶夫人們到我家即可?!闭f罷,扶趙王緩步離院。行至苑門口,二人上車時,正撞見喝得半醉的鄭理在門口晃悠。鄭理打著酒嗝笑道:“王奶奶要回府?方才在你家喝得痛快!”姜亭亭笑道:“招待不周。”鄭理瞇眼瞅見趙王,打趣道:“這小姑娘又偷拿苑里的花了?”姜亭亭敷衍道:“是夫人送的?!闭f罷驅(qū)車離去,不過一里路便到了王義家中。王義見趙王安全抵達,忙讓妻子別給孩子卸妝,先藏進密室,自己則火速返回苑門接應(yīng)。不多時,七八個“內(nèi)監(jiān)”簇擁著丫鬟趕到,王義領(lǐng)著眾人稍作整頓,便準(zhǔn)備出城。因各門守衛(wèi)早被王義以錢財結(jié)交,眾人一路暢通無阻。待掌燈時分宇文化及領(lǐng)兵殺入宮中時,王義已帶著趙王及眾夫人逃出禁城。
再看隋煬帝,平日最忌人談“亂”,一談便殺,如今卻落得眾叛親離,與蕭后躲在西閣中相對哀嘆。深夜里,宮外喊殺聲震天,內(nèi)監(jiān)接連來報:“叛賊殺到內(nèi)殿了!”屯衛(wèi)將軍獨孤盛、千牛獨孤開遠先后戰(zhàn)死。亂兵捉住一名宮娥,逼問煬帝下落,宮娥指認在西閣。裴虔通、元禮等人提刀沖上閣樓,只見煬帝與蕭后并坐垂淚。煬帝顫聲喝問:“你們皆受朕厚祿重爵,為何謀反?”裴虔通冷聲道:“陛下只顧自己享樂,從不體恤臣下,才有今日之變?!?
話音未落,朱貴兒從煬帝身后挺身而出,指著眾人罵道:“圣恩浩蕩,你們竟敢昧心!且不說常年厚祿,單說前日陛下念你們多為東都人,久客思鄉(xiāng),特旨搜羅江都寡婦處女,讓你們自行婚配。如此恩德,竟說不體恤?”煬帝哽咽道:“朕不負你們,你們何負朕?”司馬德勘狠聲道:“臣等的確負陛下!但如今天下反叛,兩京失陷,陛下無家可歸,臣等也無路求生。今日臣節(jié)已虧,唯有取陛下之首,以謝天下!”
朱貴兒大罵:“逆賊竟敢狂言!萬歲乃天子至尊,君父之尊不可侵犯!你們不過是侍衛(wèi)小臣,竟敢逼宮弒君,妄圖富貴,不怕遺臭萬年嗎!”裴虔通大怒:“你個賤婢,敢辱罵我等?”朱貴兒仍罵不絕口,馬文舉惱羞成怒,舉刀劈向她的面門,可憐朱貴兒香消玉殞,鮮血濺了滿地。
馬文舉殺了朱貴兒,便要逼煬帝下閣。此時封德彝上閣,對司馬德勘道:“許公有令,不必見這昏君,速速動手!”蕭后慌忙哀求:“各位將軍,主上雖有過失,念在往日恩義,可讓他讓位,賜他鐵券,降為三公,保其周全……”話未說完,袁寶兒竟笑著走來,對蕭后道:“娘娘不必哀求,這些賊臣豈會容萬歲善終?”又轉(zhuǎn)身對煬帝道:“陛下常以英雄自詡,此刻何必戀棧求生,向賊臣乞憐?人終有一死,妾今日能死于陛下面前,也算死得其所了!”說罷,她突然抽出佩刀,朝脖頸一抹,身子猛地往上一挺,竟撞到梁上,又重重跌下,鮮血如注,嬌軀直直靠在窗欞上,死不瞑目。蕭后見狀,嚇得飛奔下樓。
煬帝見狀肝膽俱裂,裴虔通等人提刀逼近。煬帝大叫:“且慢!天子死有體面,快取鴆酒來!”裴虔通冷笑道:“鴆酒哪有刀刃痛快?”煬帝落淚哀求:“朕為天子一場,求留全尸!”馬文舉取來一匹白絹呈上。煬帝大哭:“昔日鳳儀院李慶兒夢見白龍繞朕頸項,今日果然應(yīng)驗!”眾賊臣命武士一擁而上,將煬帝拖入內(nèi)室,用白絹縊死,時年二十九歲。后人有詩嘆曰:
隋家天子系情偏,只愿風(fēng)流不愿仙。
遺臭謾留千萬世,繁花拈盡十三年。
耽花嗜酒心頭痛,(歹帶)粉沾香骨里綠。
卻恨亂臣貪富貴,宮廷血濺實堪憐。
第48回 遺巧計一良友歸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
有詞曰:“好還每見天公巧,知心自有知心報……”(詞牌“雨中花”)自古知音必遇知音,知心人必得知心人相伴,鐘情者必有鐘情者相報。隋煬帝一生,事事在婦人身上用情,處處在婦人身上留意,最終將錦繡江山輕易斷送,卻不想竟引出幾位感恩知己、報國捐軀的婦人——她們或殉難捐軀,或毀容守節(jié),以報帝王鐘情之恩,香名永載史冊。
且說司馬德勘縊死隋煬帝后,立即報知宇文化及?;懊狎ǖ热藥ПD殺宗室,蜀王楊秀、齊王楊暕、燕王楊倓及各親王,無論長幼盡皆被害;唯有秦王楊浩,因平素與宇文智及交往密切,得智及全力營救,才保全性命。蕭后在營中用軍中漆床板改作棺木,將朱貴兒、袁寶兒一同安葬于西院流珠堂。正是:珠襦玉匣今何在?馬鬣難存三尺封。
宇文化及殺完諸王,親自帶兵入宮,欲誅滅后妃以絕后患。剛走到正宮,便見一婦人帶著許多宮女啼哭不止?;昂葐枺骸澳闶呛稳?,在此哭什么?”那婦人慌忙跪倒,答道:“妾身乃皇后蕭氏,望將軍饒命!”宇文化及見蕭后容貌艷麗,心中頓生憐愛,便軟下聲道:“主上無道,虐害百姓,有功不賞,故遭誅殺,與你無關(guān),不必驚慌。我雖掌兵,實為除暴救民,并無異心;若你不嫌棄,愿與你共保富貴?!闭f著便伸手扶起蕭后。蕭后聽他言語留情,便嬌聲啼哭道:“主上無道,理當(dāng)伏誅。妾身生死,全憑將軍做主?!庇钗幕暗溃骸澳惴判模形以?,必保你富貴無憂。”蕭后又道:“將軍既然如此,何不扶立先帝之后,以彰顯大義?”宇文化及道:“我正有此意?!庇谑莻髁睿罨屎筌仓?,立秦王楊浩為帝,自封為大丞相,總攝百官,封弟弟宇文智及為左仆射,異母弟宇文士及為右仆射,長子宇文丞基、次子宇文丞址均執(zhí)掌兵權(quán),其余心腹也都重重封賞。對于平日有仇怨的大臣,如內(nèi)史侍郎虞世基、御史大夫裴蘊等,連同各家子侄一并斬殺。給事郎許善心不肯到朝堂朝賀,化及派人將他擒至朝堂,不久又釋放了他;許善心不拜謝便離去,化及大怒,將他殺死。許善心之母范氏九十二歲高齡,臨喪不哭,有人問她緣故,范氏道:“他能為國難而死,我有這樣的兒子,還有什么可哭的?”隨后絕食而亡。
宇文化及因?qū)⑹肯胛鳉w長安,便奉蕭后與新皇一同還京,帶著剩下貪生圖樂的夫人美人,一路搜刮船只,從彭城水路西上。行至顯福宮時,逆黨司馬德敬與趙行樞,因厭惡宇文化及穢亂宮闈、不恤將士,打算率后軍襲殺化及,不料事機不密,反被化及誅殺。行到滑臺,化及將蕭后與新皇交給王軌看守,自己則直奔黎陽,攻打倉城,暫且按下不表。
再說王義夫人帶著趙王及眾夫人,離蕪城二三十里后,借一戶民家歇腳,只聽見城中炮聲不斷,往來之人傳信說城內(nèi)發(fā)生大變。王義讓趙王依舊女扮男裝,妻子姜亭亭與袁紫煙、薛冶兒改扮男裝,沙夫人、秦夫人、狄夫人、夏夫人、李夫人及使女小環(huán)則保持女妝。袁紫煙道:“我夜觀天象,主上已遭難;我們雖逃出牢籠,卻不知該投奔何處?”王義道:“別處去不得,只有一個地方可去?!北娙嗣柺呛翁?,王義道:“太仆楊義臣,當(dāng)年主上聽信讒言,收了他的兵權(quán),退歸鄉(xiāng)里。他知隋朝氣數(shù)將盡,便變姓埋名,隱居在濮州雷夏澤中。此人智勇雙全、忠君愛主,我們?nèi)ニ抢?,他見了幼主,自然會有辦法?!痹蠠熜老驳溃骸八俏业哪妇耍页ι撤蛉颂崞?,投奔此處最為妥當(dāng),不想你們竟想到一處?!庇谑且恍腥顺舜蝈е葸M發(fā)。
卻說楊義臣自大業(yè)七年遭讒言被收回印綬后,唯恐大禍臨頭,便隱姓埋名,隱居在濮州雷夏澤中,每日與漁樵為伴。一日,他驚聞宇文化及在江都弒君亂宮,憤恨不已:“化及庸碌匹夫,竟敢如此猖獗!可惜他弟弟士及向來與我交好,將來天下合兵征討,我怎忍心見他遭滅族之禍?須速施一計,讓他全身避害?!庇谑桥杉胰藯罘?,帶一個瓦罐,罐上有他親筆封記,直奔黎陽送給士及。士及見到楊芳,大喜道:“我正日夜思念太仆公,不知他如今何處?不想你竟來了?!彪S即引楊芳到書齋,屏退左右,問道:“太仆公現(xiàn)在何處?近況如何?”楊芳答道:“我家主人自遭讒言被罷官后,便改名換姓,在濮州雷夏澤中以漁樵為樂?!笔考皢枺骸坝袝艈幔俊睏罘嫉溃骸爸魅舜_實沒寫信,只讓我?guī)Я诉@個封記之物為信?!笔考懊Υ蜷_瓦罐,見里面只有兩顆棗和一個糖龜,看了半天不解其意,便吩咐手下帶楊芳去外廂吃飯,自己則反復(fù)琢磨。
忽然,畫屏后走出一位美人,乃是士及的親妹妹淑姬,年方十七,尚未婚配。她不僅姿容絕世,更兼聰慧過人,見哥哥沉吟不語,便問道:“哥哥,這是誰送的東西,為何如此發(fā)愁?”士及道:“是我舊友隋太仆楊義臣送的。他深通兵法,善觀天象,因被削去兵權(quán),棄官歸隱。今日派人送來一個罐子,封得很密,里面只有這兩樣?xùn)|西,這啞謎實在難解?!笔缂Э戳艘粫海溃骸坝惺裁措y解的,不過是勸哥哥早早歸唐,以脫弒逆之禍?!笔考按笙驳溃骸懊妹谜媸锹斆鳎〉乙膊槐銓懶?,得找?guī)准|西回復(fù)他,讓他知道我的心意才行?!笔缂У溃骸安恢绺缰饕馐欠褚讯?,若已定,回復(fù)有何難?”士及道:“化及如此行事,我眼看他必?。蝗舨辉缱鞔蛩?,悔之晚矣?!笔缂У溃骸凹热桓绺缰饕庖讯?,愚妹到里邊取幾件東西出來,讓來人帶去便是?!?
淑姬進去片刻,手里捧著一個漆盒出來。士及揭開一看,里面是一只小兒玩的紙鵝,頸上系著一個小魚罾,上面豎著一個算命先生的招牌,扎得端端正正。士及奇怪道:“這是什么意思?”淑姬附在士及耳邊說了幾句,士及連稱妙,將漆盒封好,交給楊芳帶回去。
次日,士及進見化及,稱:“秦王李世民領(lǐng)兵會合征伐,臣想帶幾個家人,扮作避兵的百姓,前去探聽虛實,數(shù)日便回?!被皯?yīng)允。士及便讓妻兒與淑姬扮作男裝,收拾細軟,離開黎陽,直奔長安。此時隋恭帝已禪位于唐,唐帝即位,改元武德。士及將妹妹獻給唐帝為昭儀,唐帝封士及為上儀同管三司軍事。
再說楊義臣的家人帶著士及的漆盒回到濮州家中,見過家主,奉上盒子。義臣拆開封記,揭開一看,喜道:“我友已找到明主了!”楊芳問道:“老爺,這是什么意思?”義臣道:“他沒什么別的意思,是說‘我謹(jǐn)遵您的命令’!”接著又問:“他在黎陽有什么舉動?先帝的子孫,可有一二個免于災(zāi)禍?在朝大臣,可有幾個盡節(jié)的?”楊芳答道:“蕭后已經(jīng)失節(jié),夫人嬪妃逃走了不少;只有朱貴兒、袁寶兒罵賊而死;翠華院花夫人、影紋院謝夫人、仁智院姜夫人都自縊而亡。化及見景明院梁夫人容貌艷麗,想留她侍奉,夫人破口大罵,化及好言相勸,夫人仍罵不絕口,遂被殺死。袁家小姐不知去向,遍尋不著。帝室宗親幾乎被誅滅殆盡,只有秦王楊浩因與智及親近,勉強被尊為帝,不想前日又被化及用鴆酒毒死。聽說還有個幼子趙王楊杲逃出,化及正派人四處緝拿?!?
聽聞楊芳詳述江都慘狀,楊義臣猛地拍案而起,淚水奪眶而出:“狂賊竟敢如此慘無人道!滿朝官員或許多有貪生怕死之輩,可天下藩鎮(zhèn)大臣中,難道就沒有一位忠臣義士,愿起兵討伐這逆賊嗎?”他悲慟痛哭,這一夜?jié)M心憂悶,在書房點上一支畫燭,一邊翻看書籍,一邊連連嘆息。
到了二更時分,楊義臣只覺神思倦怠,躺上床卻輾轉(zhuǎn)難眠。此時庭院中月光皎潔如白晝,恍惚間,他只覺自己已飄到屋外。雙腳尚未站穩(wěn),便見一人頭戴紗帽、身著紅袍,神色慌張地匆匆趕來。楊義臣定睛細看,竟是給事郎許善心。他急忙問道:“許公為何到此?”許善心急切說道:“將軍正好在此,速速上前接駕!”楊義臣一聽,以為隋煬帝尚在人世,趕忙快步迎上前去。
只見隋煬帝頭戴軟翅幅巾,身著暗龍袞袍,脖頸處纏著一塊白絹;兩個宮人臉上血跡斑斑,正攙扶著隋煬帝。楊義臣見狀,慌忙伏地叩拜。卻見隋煬帝雙手掩面,只聽其中一個宮人開口說道:“老將軍,陛下有托,若小主母子到來,還望將軍悉心保護。陛下只有這一句話,將軍請起吧?!睏盍x臣正要詢問小主身在何處,抬頭一看,眼前竟空無一人。他猛然驚醒,此時月色西斜,雄雞報曉,東方已泛起魚肚白。
楊義臣對這離奇夢境深感驚異,起身拄著拐杖,喚來小童打開大門。他站在院子里四處張望,卻不見任何異樣。就在這時,水面上傳來咿咿呀呀的搖櫓聲,一艘小船緩緩駛?cè)敫蹫?。楊義臣帶著小童躲到樹后,只見小船靠岸后,一人從船中鉆出,跳上碼頭,警惕地向四周張望。此時天色尚早,家家戶戶還未起床,楊義臣忍不住上前搭話:“朋友,你從哪里來?找誰?”那人趕忙拱手行禮:“在下從遭遇變故的江都而來?!闭f話間,他上下打量著楊義臣。
楊義臣也仔細端詳對方,試探著問道:“足下莫非姓王?”那人揉了揉眼睛,一把抓住楊義臣的手,壓低聲音說:“老先生可是楊公?”楊義臣剛要回應(yīng),那人又急忙道:“且慢,小主和夫人們還在船上?!睏盍x臣一聽,忙說:“天快亮了,快請小主上岸!”他讓小童打開正門,自己回屋換上整齊的巾服,站在門口等候。
不一會兒,只見一行人朝著這邊走來,王義在旁一一介紹:“這位是……那位是……”正說著,身著男裝的袁紫煙快步跨進門來,見到楊義臣,激動地喊道:“母舅,外甥女來了!”話未說完,淚水已奪眶而出,就要行拜禮。楊義臣連忙伸手扶住,仔細辨認后驚喜道:“原來是袁家甥女!前些日子我派人四處打聽你的下落,一直沒有消息,如今可算來了!先別急著行禮,快到里面去,幫趙王和夫人們換身合適的衣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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