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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，十七輾轉(zhuǎn)難眠。

他盯著房梁出神，腦海中不斷回響著溫瑾川的話。

‘你不能總被過往困住?！?

他翻了個身，想用身體的動作壓下心頭的躁亂，可并沒什么用。

閉上眼，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，難堪的過往瞬間將他淹沒。

望月山莊的二十年，像一座巨大的牢籠，將他困在其中。

他記得琉璃閣冰冷的地面，好似此刻還能感受到膝蓋跪在上面時傳來的寒意。

記得干不完的活，完不成的任務(wù)，記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，像在看一件不該存在的物件。

嘲諷，挑釁，責(zé)罰。

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將他的自尊碾得粉碎。

這二十年他就是這么過來的。

十七將臉埋進(jìn)粗褥子里，無聲地笑了。

自尊？那東西早沒了。

他永遠(yuǎn)不會忘記第一次反抗的下場，三天的地牢，冷得刺骨，餓得發(fā)瘋。

后來就學(xué)乖了，低頭、順從。

懲罰反而會輕些。

溫瑾川對他好，好得讓他害怕。 好得讓他不舍得放手。

為了不讓溫瑾川厭惡自己，所以他卑微地討好，小心翼翼的對待。

走出來？

十七蜷縮，像過去無數(shù)個夜晚一樣。

他走不出來的。

可是... ...

若他一直這樣，溫瑾川便會不高興。

不高興了...

說不定...

就不要他了。

他必須面對... ...必須走出來... ...

望月山莊他該去一趟。

這一夜，十七幾乎快到天亮?xí)r才睡著。

辰時三刻，溫瑾川來他房中看了一眼，見人未醒便也沒有過多久留。

直到午時，十七才堪堪轉(zhuǎn)醒。洗漱后徑直走向顧辭的房間。

門虛掩著，敲了兩下見無人應(yīng)答后推門而入，卻見顧辭坐在角落，抱著頭。

十七一驚，這是怎么回事？

他記得昨日顧辭是和沈閣主一同離開的后廚，看這樣子，難不成他倆不歡而散了？

他快步上前，輕聲喚了句:“顧辭?！北粏局颂ы?，眼神渙散了一瞬才聚焦。

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沒事，只是做了個噩夢?！?

十七沉默片刻，問道：“沈閣主呢？他去哪了？”

顧辭指尖微顫，隨即垂下眼睫：“他走了?！?

十七不解，走？

怎么個走法？

是離開這了嗎？

可怎么會呢... ...

昨日溫瑾川告訴他，李前輩收了沈懷卿為徒，就算沈閣主自己想走，李前輩怕是也不會答應(yīng)。

再說... ...

沈懷卿不像是個會輕易放手的人。

想來，定是兩人爭執(zhí)間的氣話。

十七試著安撫：“沈閣主不會走的?！?

顧辭扯了扯嘴角，眼神空洞：“走了也沒關(guān)系。我早該看開了。他對我，不過是愧疚加一時興起。我們... ...沒有可能。”

十七抿了抿唇。

顧辭這副模樣，像極了過去的自己。

他沉默片刻，忽然開口：“我想去個地方，你陪我去趟吧。”

話剛落下，顧辭想也未想便點(diǎn)頭。

“去哪？”

“望月山莊...算是...我曾經(jīng)的家...”

“為何不讓溫瑾公子陪同？”

十七眼皮輕顫，自嘲般搖頭:“我想在他面前，保留最后一點(diǎn)體面?！?

顧辭沒有多問，他的直覺告訴他，十七的從前并不好過。

刻意避開了溫瑾川，只留了張字條，便與顧辭悄然下山。

云夢城與一年前一樣嘈雜。

去往望月山莊的這條路他最是熟悉不過，走的次數(shù)沒有成千也有上百。

每近一步十七總會感到不適。

顧辭側(cè)眸看他，沒說話，默默地跟著。

兩人策馬疾馳，一個時辰，便到了望月山莊山腳。

同時勒馬，仰頭望去。

曾經(jīng)的山門殘破不堪，朱漆剝落，門柱斷裂，像是被巨力生生撞開。

石階上雜草堆積，青苔爬滿各處石板一路向上，盡頭處隱約可見焦黑的斷壁殘?jiān)?

顧辭瞳孔微縮，聲音有些干澀：“這里... ...就是望月山莊？你曾經(jīng)的...家？”

十七點(diǎn)頭，苦澀的笑了笑。

“也...不算。算是我前主子的家?！?

說完，兩人翻身下馬，一步步走上臺階。

越往上，燒灼的痕跡越明顯。

焦黑的梁木橫七豎八地倒塌，所有的窗臺只剩扭曲的骨架，最奢侈的琉璃閣樓如今只剩幾堵殘墻，孤零零地立著，風(fēng)一吹，便簌簌落下灰燼。

十七站在廢墟中央，指尖輕撫過一根焦黑的柱子。

跪過無數(shù)次的地方，不管變成什么樣，他怎會認(rèn)不出來。

只是沒想到今日，那些屈辱的痕跡都被燒得一干二凈。

顧辭跟上來，疑惑道：“為什么...變成這樣了？”

十七扯了扯嘴角，思緒飄回了一年半前。

那時蕭太傅與梵天宗勾結(jié)，卻忌憚寧莊主的十萬大軍。

便想抓到寧夫人以此要挾寧莊主的兵馬退出永安城。

這兒...

想來是當(dāng)初梵天宗的人所為。

大致解釋后，顧辭怔怔地望著這片廢墟，喉嚨發(fā)緊。

不曾想，十七的過去竟這般波折。

輕描淡寫的前主子，不堪回首的過往都是在這片焦土里淬煉出來的。

他張了張嘴，不知該說什么。安慰太輕，發(fā)問太重。

最終只是抬手，搭上十七的肩膀。

十七感受到肩上的重量，回頭沖他笑了笑：“都過去了。”

嗓音極輕，表情淡然。

看似不在意，可顧辭分明瞧見，他撫過焦木的手指在發(fā)抖。

涼風(fēng)卷著灰燼盤旋而上，像是無數(shù)未散的魂靈。

顧辭忽然覺得胸口發(fā)悶。

原來這世上，不止他一個人被困在往事里。

“也好，燒干凈了，反倒痛快?！?

十七閉了閉眼。

二十年困住他的牢籠，如今化作焦土。

他該看開了。

正欲轉(zhuǎn)身離去，忽聽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。

他渾身一僵，猛地回頭。

溫瑾川就站在石階盡頭，目光熾熱地望著他。

十七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。